第二天,古向明早早起床,洗漱收拾好,等要来看护自己的人。
可是,那个人,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
自己吃好早餐,本想下楼走走,被护士按在床上打点滴。
药水冰冰凉,顺着手背的毛细血管流入身体,一股冷意从开始在全身蔓延。
身体一冷,困意也就跟着来了。
加之无事可做,有点无聊,古向明便这么朦朦胧胧睡过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古向明迷迷糊糊醒来,发现床边坐了一个人。
定睛一看,确定是昨天来的三位之一。
“我来时你睡着了。看到你睡得挺香,就没叫醒你。点滴已经叫护士来换过了。”
古向明正想怎么打招呼,那女人先开口了。
这时,古向明才想起点滴的事儿。
抬头一看,新换的点滴液也已经滴完了三分之一。
“你坐挺久了吧?不好意思,这东西挺凉,吊得直犯困。”古向明尝试打开话题。
“还好。你睡着了,我还自在清闲些。”
“哈哈哈!别担心,我不会太麻烦的,手脚正常,做什么事都能自己来。就是一个人在这里,有些无聊。所以你陪我聊聊天就可以了,不用真的动手照顾我啦。”
“说实在的,比起聊天,我倒宁愿动手做些事情。”
“这样啊。那咱……就这么安静地坐着?”
“我知道,苏青羽叫我们来,看护倒是其次,主要是怕你一个人在医院待着无聊。所以,我还是可以陪你聊会天。”
“也不用非得聊,你往这儿一坐,我就不无聊了。”古向明不想对方任务式地和自己互动,那样感觉挺无趣的。
但她仿佛没听到这句,主动找起话题:
“昨天甄宝贝都和你聊了些什么?”
听到甄宝贝,古向明才想起还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的名字: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莫纷雪。纷纷飞雪的纷雪。”
“真是个好名字。境像唯美,诗情画意,独具气韵,朗朗上口。没点文化底蕴,绝对取不出这么好的名字。”
“没那么夸张。我出生时,外面正好白雪纷纷,下个不停。我爸就应景取了这个名字。没那么多特别的寓意在里面。”莫纷雪耐心解释道。
“原来如此。那我叫你雪姐吧。”
“也不是不行。你还没回答我,和甄宝贝聊的什么。”
“哦,对。昨天我们一聊聊到感情的问题去了,她就和我大概讲了一下自己的爱情故事。这事儿比较隐私,我们今天可以聊点别的话题。”
这会儿接触下来,古向明感觉莫纷雪并非像甄宝贝那样外向的人,可能不太喜欢讲起自己的故事,赶紧把聊天往其它方向引。
莫纷雪微微一笑:
“她几乎不和外人聊这些的,看来已经把你当自己人。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顾虑的,反正早晚你都要知道。”
“啊,这……其实我也没那么好奇,你不必……”
“不必什么?我们就聊这个,别再扭扭捏捏的。”莫纷雪语气温和但坚定。
古向明吐了吐舌头,说:
“行。就像昨天甄宝贝来一样,你娓娓道来,我洗耳恭听。”
莫纷雪没有停顿思考,接着古向明的话就开始讲,仿佛故事烂熟于胸,随时随刻都能脱口而出:
“一直以来,我认为自己是个薄凉的人。
从小到大,不算出众,无论学习、工作、长相、身材……都在中间水平。
没有人特别关注,一切都波澜不惊。
我对外事外物也从不太热心,让自己和世界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转眼过了三十岁,家里开始着急我的婚事,频繁给我安排相亲。
我一方面不想让家人失望,另一方面也懒得和他们争辩,就默默接受了这个安排。
第一次相亲,还有点新鲜感,但接触下来,两个人都没太多冲动,也就不了了之。
后面几次都阴差阳错,总归就是没个好的结果。
时间一长,次数一多,我就产生了倦怠情绪。
能推的就推,推不了,就应付了事。家里发现我态度消极,开始一股脑批评我。
说我太挑太刁,说我没有自知之明,说我让长辈没面子……我心想,我和我的婚姻明明是我私人的事,怎么突然就成了家里的面子了。
究竟是我太自我自私,还是他们太自作多情?
这种相互之间的不理解,逐渐演化成争吵。
每每谈及此事,父母和我就像仇人见面似的,必定吵到面红耳赤,最终不欢而散。
我怎么也想不通,就因为没有“及时”结婚,怎么在家里就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对象?
他们让我赶快结婚,就近是出于真正关心我,还是担心自己在左邻右舍面前抬不起头来?
恐怕主要还是后者。
渐渐的,我明白过来。
如果我顺家里的意,随便找个人把婚结了,他们肯定举双手赞成。
毕竟,只要我结婚了,他们就不担心别人说三道四,戳脊梁骨了,他们的脸面可算是保住了。
可我是否需要那样一段婚姻,他们根本不会考虑。
即便我以后过得不幸福,他们也会继续以“别让旁人看笑话”为由,让我忍耐下去。
归根究底一句话,与他们的脸面相比,我的幸福不重要,甚至我也根本不重要。
想到这里,我怅然若失,心灰意冷。
深秋的凉夜,独自坐在房间,失魂落魄般,一动不动就到了凌晨。
猛地一个喷嚏,将我的魂魄不知从哪儿召唤了回来。
随之一阵寒意浸透全身,整个身体不禁颤抖起来。
我连忙起身,去关窗。风从窗口直扑过来,和这夜一样寂冷。
第二天,我睡到快中午还没起床。
我妈骂骂咧咧破门而入,总归是埋怨我成了好吃懒做、不思进取、让家蒙羞的没用人,让我赶紧识相从被窝里死起来。
见我没回应,便伸手掀我被子。
我妈对我的所言所做,我已经麻木,只是小声对她说我生病了。
我妈这时才反应过来,放下被子,顺势来摸我额头。
果然滚烫。她便终于停下对我言语的攻击,转身去帮我找退烧药和感冒药。
找了半天,翻箱倒柜终于摸出两盒药来,一看早已过期。
只好打电话,喊村上诊所的医生过来。
借由生病打点滴,我难得安生了半天。
终于没有人在耳边喋喋不休地说教和埋怨,真是久违了的清净与自在。
但好景总不会太长。
打完点滴,我烧渐渐退下,只是身体还不太舒服,医生说我是突感伤寒,有点重,建议我再卧床吃着药静养几天。
如此一来,我爸妈不得不帮我递药送饭,就又不耐烦了,脸色又难看起来。
每进一趟我房间,就得阴阳怪气几句,说自己命不好,大老几十岁了,还得还生育债,没法像谁谁谁那样乐享天伦。
我不再和他们争执,我暗自做了决定。
只是默默听着忍着,大口喝着水吃着饭,按时吃着药。
事已至此,争执已毫无必要,也毫无意义,除了徒增我内心的不快。
既然已经病倒在床,我又何必再跟自己过不去,添一些有害无益的堵?
他们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异样,看我不回嘴,说着说着,可能自己也觉得无趣,也就慢慢停止。
于是,我的房间里就只剩下漫长的沉默。
他们把饭菜、水、药拿到我床边,放在凳子上,然后无可奈何地转身出去。
第五天,我感觉身体好多了,忍不住起床痛快洗了个热水澡。
刚换好衣服,吹完头发,我妈又来到我旁边,假装好声好气地和我摆事实、讲道理,劝我过两天再去相亲。
当然,更多是劝我去好好相亲,最好这一次就定下来,毕竟她清楚,去我肯定会去的,但也大概率会黄。
她还强调,本不想在我生病时候说这事儿,但是前几天来给我看病的医生,见我形象不错,回去后便想着给我说个媒,对方已经同意了,只等我康复以后正式见个面。
我没有心思和她纠缠,只淡淡说了一句,你们看着办吧。
然后扔下毛巾,又躺回床上,睡了。
见我如此态度,我妈满心不痛快,但又不敢再发火刺激我,怕搅黄后面的相亲,只得悻悻地出去,把愤怒扔进了响亮关门声中。
一觉醒来,正好凌晨三点,是闹钟叫醒了我。
我立即爬起来,轻手轻脚拿出行李箱,快速往里塞了几套衣服,顾不得洗漱便偷偷溜出了门。
对的,当我决定不和他们再争执的那一刻,也彻底决定了病一好就偷偷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家。
买了最早的一趟高铁离开,准备去我心之所向的几个城市旅行一圈。
天亮后,他们发现我不在家,开始疯狂给我打电话,我一个也没接。
只用短信告诉他们,我已无法再忍受现在这种仇人般的家庭关系,决定去外地生活工作一段时间。
他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电话一个接一个,机关枪似的打过来。
我也不挂断,只把手机调了静音,放在一旁不理。
本以为电话打烦了,他们也只能停了,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报警了。
警察通过官方座机联系到我,我向警察把事情解释清楚,闹剧才基本结束。
那次旅行,我感到无比的轻松,有生以来这是第一次。
我知道,这次的决定完完全全做对了。
沿途的风景好看,美食好吃,遇到的人们也好玩,时至今日,依然让我有些怀念。
很快,一个月就飘飘荡荡地过去了。
最后,按照旅途中定下的计划,我来到魔城,找了份新工作,在这里暂时安定下来。
从那时开始,我的人生,我的爱情,才算是逐渐步入了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