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那边开会没开出个好结果来。

　　生产队长和会计们一致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毕竟黄豆已经用了，等割完稻，鱼苗也不再需要喂豆浆，到时候投到晚稻田里也不用管。

　　粮食增产才是主要目的，至于不能换钱的问题，大不了把鱼发给社员。

　　人能吃，家里养的鸡鸭鹅也能吃。

　　正准备散会，一辆拖拉机拉着一辆崭新的正三轮摩托车开进来。

　　瞬间让低迷的氛围陡然拔高，纷纷跑出去帮忙抬下来。

　　拖拉机师傅熄了火，跳下来蹲在一边抽烟休息，淡定地看着一群老中青男人的狂欢。

　　大队长端了水出来，和他交谈时，视线时不时不由自主往人群那边瞟。

　　军绿色车漆、粗犷的车身线条、对置双缸、水滴型油箱、横置弹簧黑色坐垫、平直的车把，光是安安静静停在那都是最抢眼的存在。

　　“真好看啊…新的，锃亮！”

　　“要是让我骑一回，出去溜一圈，这辈子值了！”

　　“三队长真是狗屎运，什么好处都能落在他头上，没想到居然还有上赶着送摩托的！”

　　“哎，三队长，到时候摩托借我骑两天呗？我载上媳妇孩子去老丈人家，面子里子都有了！”

　　男人们兴奋地绕着摩托车东摸西摸，嘴里说个不停。

　　宋贵发挤了好一会，愣是没挤进去，气得团团转，随手逮了一个人往后拽。

　　“去去去，让开让开！还借你骑去老丈人家耍威风！会骑吗你，火你都打不着！”

　　一句话，往二十个人身上插刀。

　　宋毅难得扬起的嘴角僵在脸上。

　　摩托是他三队的，他也不会骑…

　　二队长笑嘻嘻地趴在左边车把手上，冲宋贵发打了一个响舌。

　　“哎，书记，你这么横，你会？”

　　整个红星桥也没人有摩托，上哪会去？

　　宋贵发挺直腰板，满脸骄傲地伸手捋了捋头顶那几绺湿哒哒的头发，斜着眼睛看他，鼻孔里嗤了一声。

　　“我跟赵主任什么关系？那是跟亲兄弟一样的～他的摩托我骑得少？”

　　蹲在一边抽烟的大队长弹烟灰动作哆嗦了一下，要不是旁边还蹲着拖拉机师傅，真想开骂。

　　得多不要脸才敢吹这种牛啊！

　　赵主任要是听见，不得吐他一脸口水？

　　还亲兄弟…

　　赵主任就差在衣服前后写上【红星桥宋贵发不得靠近】，外加三个感叹号！

　　“书记，你真会开摩托？”

　　“那当然！我前些天载着赵主任那叫一个风驰电掣、一骑绝尘！那风吹在脸上呼呼响，汽车都赶不上我！”

　　宋贵发单手叉腰，嘚瑟地高抬手臂挥过来挥过去。

　　几个生产队长羡慕又崇拜地看着他。

　　晒坝上嚯声一片。

　　大队长表情扭曲，起身和拖拉机师傅握手送他出去。

　　等回来之后，忍不住走过去拍拍宋贵发举得高高的手臂，“哎哎哎，老宋，够了够了…”

　　真是分分钟听不下去！

　　也就在县里那几天才有机会学摩托吧，不然平时能让他碰一下？

　　关键人家赵主任现在还吊着一条打着夹板的手臂办公呢！

　　批到了款，两人在县里大喝了一顿，一个喝懵了，一个喝高了。

　　回来路上可不就风驰电掣一骑绝尘么！

　　翻到沟里的时候，是风吹在脸上呼呼响？

　　不是树枝打在脸上啪啪响？

　　天黑了才回来，一身黄泥，衣服裤子也破了，走路一瘸一拐的。

　　不肯去医疗站，跑来借跌打酒。

　　一掀起裤管，膝盖和腿上乌青一大片，擦破的地方血红血红的。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着疼从镇上骑自行车回来的。

　　还挺乐呵，嚷嚷着款批下来了！

　　宋贵发嘿嘿笑了两声，抬脚跨上摩托，“闪开闪开，我先试试！”

　　众人散开让到一边，无比认真看步骤。

　　解放鞋踩在脚踏启动杆往下压时，宋贵发感觉自己特别拉风。

　　发动机排气声浪突突响起来，他笑嘿嘿地冲宋毅挤挤眼睛，“摩托给我开两天，我再教你。嘿嘿，明天带你婶子和壮壮去赶圩！”

　　他说着话，油门一拧，呜的一声冲出队部，留下尾气和傻眼的众人。

　　宋毅黑着脸望向人影都看不到了的小路。

　　这算是明抢吧？

　　还要开两天才教，怕他学会了抢回去么！

　　刘会计听着远处的发动机声音，一张老脸皱成了苦瓜。

　　那是三队的摩托啊，要烧柴油的！

　　每一声呜呜嘟嘟响都是钱的声音！

　　摩托车没影了，生产队长和会计们又生出别的心思。

　　二队长和会计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揽着宋毅的肩膀，笑得无比慈祥。

　　“小六啊~你们队有了十台打谷机，收稻那叫什虎加翅膀，会飞咧！你看....咱们是本家，论辈分，你得叫我一声叔，对不？”

　　宋毅默默扒开他们的手臂，“有话直说。”

　　这时候论辈分拉关系，肯定没憋什么好。

　　二队长咧嘴一笑，又上手揽肩膀，“哎，那个....我们二队田比你们三队多，也没个趁手的高档货。你们收完稻，打谷机借我们二队使使呗？”

　　“哎！对对对！也借两台我们队用用啊！”

　　“我们要求低，借一台也行！”

　　反应快的几个人一窝蜂围住宋毅，七嘴八舌吵了起来。

　　“想得美，门也没有！”

　　还没等宋毅回话，刘会计跳起来扯着嗓子嚷嚷驳回，往地上呸了一声。

　　“一个两个扣扣搜搜不愿意花钱，还想占我们队便宜，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了！”

　　谁不会算账？

　　不就是嫌打谷机买回来只在收稻子的时候用，其他时间都堆在那吃灰么！

　　宋毅扫视一圈，沉声吐出两个字，“不借。”

　　“对，不借！”刘会计叉着腰高声附和。

　　“别这样别这样，再好好商量商量嘛。你们用完放着也是放着，咱们得让它们发光发热，实现价值对吧？”

　　“八队长说得对啊！我先试试好不好用，再决定要不要订两台。我队里没木匠，到时候不还得请你大哥出工么~”

　　“你们别抢，我二队先提的！走开走开，我们本家叔侄说事，你们老在这接什么茬，真是的。”

　　任他们说什么好话，拉什么关系，宋毅油盐不进，来去都是两个字。

　　不借。

　　打谷机用完确实没别的用处，借人也不是不行，但刘会计不同意。

　　会计是自己人，买打谷机的事没占理，这时候为了别的生产队跟他唱反调，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