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说了,我父亲是这个家庭里的暴君。他现在需要一个继承人,除了继承,他还需要我为他完成结盟,也就是……娶另一个家族的女孩,以获取他想要的利益,或许是权力,或许是财富。整个家族里的人都和他一样,都在逼我,而我是不可能成为他们的傀儡的。”
谢迩停下来,他定定地瞧着奎得,他的眼眸深邃如黑夜,深重的痛苦萦绕在他的眉宇间。
奎得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她想起自己与他一路走来,他无时无刻不在证明他对她的感情。
半年前他回来后,一改以往的隐忍,急于表白、急于求婚,现在急于结婚。原来他一直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却什么都不说。她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发现,面对这样的坚持,她没有任何理由或资格,对他说一个“不”字。
“别哭,奎得。”谢迩忧愁地瞧着她,“我这一生,只有你让我觉得我还活着,还有活下去的意义。所以我绝不可能放弃你,我可以失去一切,但我不能失去你。也许这样会给你带来危险,你可以说我自私,但我真的离不开你……”
“我知道,谢迩。我以后再也不任性、再也不对你发脾气了。”她泪眼朦胧地瞧着他。
“不,你从来都不任性,奎得。”他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自己却滴下泪来。
“就在昨天,我母亲过世后,他对我的逼迫变得急不可耐。他非要我答应他的要求,他贬低我的事业,他故意买来我的作品,当着我的面用剪刀把它们一张一张撕得粉碎。”
“他还辱骂我去世的母亲,甚至说要取你的性命。我实在忍受不了这个疯子,我取下墙上的剑,朝他砍过去,我就想让他闭嘴。”
仿佛又回到当时当刻,尽管他按捺着激动的情绪,但他的嘴唇微微颤动,眼神里燃着愤怒的火焰。
奎得不自觉地抓紧了他的手臂,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谢迩。
“但是他身边有人,我根本伤不到他。于是他开始变本加厉地羞辱我、威胁我,他始终认为艺术是低劣的没有价值的爱好,他瞧不起所有的艺术……他以为我会像我妈一样向他屈服。”
“我对他说,如果我把我热爱的事业斩断,是不是可以放我一条生路,我从此以后不再是他的儿子,他也不是我父亲。”
谢迩一股脑地说下去,他以往的沉稳和冷静都不见了,奎得仿佛听见了他面对他父亲时的咆哮,以及他崩溃的精神和血气之勇。
“你是昏头了吗?”奎得惊呼,“你伤害自己,他就能放过你吗?”
“我当时就是昏头了,他明明知道绘画对我的重要性,还极尽贬低我的事业,还用你的性命来威胁我,这让我忍无可忍,感觉全身的血都直冲头顶。我就想着,既然他贬低艺术,那我就和艺术一刀两断,我满足他,也请他放过我,总好了吧?所以我就用那柄剑,废了我的右手。”
“谢迩,你……”奎得现在感觉到错愕、荒谬、感动……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只觉得心痛得无以复加。
“奎得,你听我说,”谢迩沉声说,“我这么做也许并不能让他放弃继续逼迫我,但起码为我自己赢得了逃脱的机会。他没想到我会比他还疯,我还记得他当时震惊的表情,然后拼命喊人来抢救我的手。凯德在混乱里伺机逃脱,他开着我家的车赶到医院,然后又趁乱把我接走。”
“所以他才安排我们在1号公路加油站换车?”奎得问。
“是的,但我没想到你也来了。这是凯德自作主张,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
“你又不是缺了一根头发,我总会知道的啊!”奎得涨红了脸,她很生气,却又说不清生气的理由。
谢迩叹了口气,他把手指深深地插进自己的头发里,红着眼睛说:“我出来后,一心只想要赶快回到你身边,我怕你有意外。我也怕我赶不及……我只想着必须立刻让你成为我的合法妻子,我不能重演我母亲的悲剧。所以……是我冲动了,我希望没吓到你。”
“抱歉,我……”面对谢迩的企盼,奎得此刻更觉得自己病得不是时候。
谢迩低下头,瞧着自己的右手,刚才言辞中激昂的情绪突然消失了。他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后悔自己对自己的伤害。“可是我变成废人了,奎得。”
他抬起左手按着自己的额头,把眼睛挡在后面,他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情绪,压抑地啜泣着。
“谢迩!”奎得喊着他的名字。她从没见过这样狼狈落魄的谢迩,这个看起来永远举止得体、优雅沉稳的谢迩,他竟然承受着那么多痛苦。她知道,他经历的这一切,总有一天会以一种爆裂的方式发泄出来,只不过他选择了伤害自己。他这么做,未必只是斩断自己的拇指或是热爱的艺术,而是与这个家庭彻底割裂的决心。
此时此刻,她下定了决断。她跳下床一边穿上外套,一边坚定地说:“我们现在就去预约,我不能让你被别人抢走了。”
谢迩抬起头,他满面泪痕地瞧着奎得,她已勇敢地站在他面前,微笑着看着他。
“今天我把矜持都丢了。”她说:“我相信自己可以深深去爱你,真的。”
他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亲吻着她的头发,沉声静气地说:“我本来还想着,我们必须慎重地、体面地去结婚,但是你看我们现在……对不起,奎得,是我欠考虑……”
“这样就很好啊。”奎得抬起头,她长发凌乱却又笑靥如花,泪水还在她眼眶中如迷雾一样尚未散尽,她踮起脚亲吻他的唇,果决地说:“走吧,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