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婧姚在市局里捧着热茶在审讯室里被例行问话。
之前在大街上倒在她身边的男人是警方的线人，他是个记者潜伏进了一个传销的组织最近才带着情报逃出来的。
人已经被送进医院了，腹部中了一刀但不危及生命。
“例行询问这种小事，也要队长您亲自来？”林婧姚看着对面不说话的刚才开枪震慑人群的市局刑侦队副队长有些无奈。
刚才他一句好久不见，才让差点被雪给晃瞎了眼的林婧姚反应过来自己面前的是谁。
“你是新来的顾问？”殷队看着林婧姚挑了一下眉。
“殷队很喜欢明知故问？”林婧姚看着他不相信的模样，好看到带着一丝攻击性却带着得体笑容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一丝裂缝。
林婧姚是临川大学犯罪心理学新招的老师，刚来没多久，临川大学还没捂热乎呢就被市局给撬走了。
没办法大忙人林老师就只能一边给学生上课一边帮市局处理问题，今天她是来报道的。
“你报道怎么来的这么晚？”殷队点了点林老师的材料。
“局长告诉我说在市局正常上班时间我随时都可以来报道，怎么现在不是上班的时间？你们下班了？”林老师看了看表，再看着殷队眼里带着一丝笑意。
向来能把犯人问的头晕转向漏洞百出的殷队头一次说不出话来。
天空已经黑透了，刑侦支队还在加班加点的处理那记者带回来的情报。
林婧姚这个闲人就被面带着微笑的女警给请了出去。
“林婧……林顾问。”殷队叫住了林婧姚。
林婧姚驻了足回头去看他，他这么多年来但是没怎么变。
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鹰。
天上还是零星地下着雪，一如当年。
曾经他也这般叫住过林婧姚，但是是林婧姚亲手推开了他。
那天也是元宵节，也是这般下着小雪。
天都擦黑了，林婧姚才从自习室往舅舅家走，她不是很想回去，她不想面对舅舅和舅妈那疲惫的目光，这只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妈妈去世后，舅舅不顾舅妈的反对把重读的她接回去，两口子大吵了一架，舅舅一家有两个儿子，一个高三一个初三，再加上她家里就走了三个要升学的孩子了。
“你把她接来，让小风和小雨他们两个男孩住一屋，单独给她留一个房间？安盛你怎么想的？这房子是你姐买的？这房子是我陪着你一点一点还完的房贷！”
“够了你闭嘴！”
“她要复读，你知道养一个高三学生要花多少钱吗？咱家加上她有三个孩子要升学，这日子你过不过了！”
舅舅和舅妈吵架的声音仿佛一直萦绕在林婧姚的脑中挥散不去，舅妈的哭声好像从来都没有离自己远去过。
她只能把脚步放慢一点再放慢一点，以免打扰舅舅一家团圆。
在元宵节这个举家团圆的日子里，林婧姚抬头看了看天却发现自己没有家了。
她不想哭但似乎是有雪花落进了眼睛里，让她的眼眸中泛起了点点泪花。
街上车水马龙，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家家亮灯却没有一盏是为她而亮，路上行人匆匆而过偶尔能看见父母牵着半大的孩子去看灯会，一家三口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人多，太吵，林婧姚只觉得自己从未想如此这般孤单。
她路过一家饭店，透过玻璃橱窗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形，那是正在和朋友推杯换盏殷嘉言，他笑的很开心，上了大学已经走向人生新台阶的他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她和他是同一届的，原本她也应该享受着大学的第一个假期而不是还在为高考奔波。
饭店里的殷嘉言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居然回过了头看见了饭店外的林婧姚。
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林婧姚呼吸一滞，她后退了两步下意识扭头转身就走，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走，可她就是不敢面对他。
“林婧姚！”身后的人拉住了她的手。
“放手！”林婧姚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立刻挣扎了起来，甩开了他的手，一瞬间眼眶就红了。
殷嘉言愣了一下，轻声和她说了一声对不起。
林婧姚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企图覆盖自己被人触碰的生理性的反感。
她不讨厌殷嘉言，只是，只是……
“你？你还好吗？”殷嘉言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事，挺好的。”林婧姚缓缓舒了一口气。
自从她在高考考场上晕倒高考失利后，她再也没和从前的朋友联系过，最好的朋友的升学宴她都没去。
她下意识的去疏离那些她曾经最珍重的人，包括殷嘉言。
殷嘉言想问她很多事，想问她到底怎么了向来成绩稳定的她却在考场上晕倒了？想问她为什么高考后就疏远了所有人？想问她为什么从来都不回自己的消息？想问她复读了打算报考哪个大学？
可是想问的人就在面前，千言万语就哽在喉头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笑笑很想你，我也……怕打扰你复读，她……不敢来找你。”殷嘉言有些想笑，他在说什么？
林婧姚低着头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隔了半年多的重逢，他却嘲笑自己的懦弱和无能。
高三生的假期很短暂，元宵节过后的第二天高三就已经在正常上课了。
之前林婧姚一直都住在学校，但是舅舅看着天天吃不好饭的林婧姚一咬牙一拍腿就给林婧姚办了走读。
高三放学晚十点半才放学，舅舅去接安乘风，舅妈去接安追雨还要回家做饭在把吃完饭的安追雨送去补课班陪着他补课，原本舅舅要包车去接林婧姚的，但看着整日劳累的舅舅和舅妈她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走回来就好。
舅妈不开心的说，小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那怎么行？你舅舅去你你一趟也不怎么费力。
舅妈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背地里和舅舅吵架抱怨但从来都不会当着三个孩子的面说林婧姚半句的不好。
她面冷心善，把耳朵捂上不听她说什么只看她做什么就知道她这个人有多好，连带着教育出来的两个弟弟都是有什么好吃的先给姐姐。
她很感谢舅舅和舅妈，也不想给他们多添麻烦。
“没事的，坐地铁回来就行了，从地铁站到家不过就十分钟的路程，你们掐着时间看我回没回来不就行了。”林婧姚笑着说。
自从那次碰到过殷嘉言后，放学路上她总能看到殷嘉言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不紧不慢的跟着。
他也不说话就是静静地跟着直到看着她进了小区才转身离开。
学生嘛，没什么可做，一旦抓住些什么八卦就讨论起来个没完。
林婧姚看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只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
她仿佛回到了当年的法庭之上，听见了那个人的律师不断的将脏水泼到她身上的诡辩和母亲愤怒的哭喊。
她攥紧了校服的下摆，手指的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喂，林婧姚天天来接你那个人是不是你男朋友？他长的可真是帅，你怎么认识的？”同桌如同蚊子般嗡嗡直响的声音一下子扎进了林婧姚的耳膜。
“滋啦……”她猛的站了起来，椅子在光滑的瓷砖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同桌被她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假装在写卷子。
她跟老师请了假后飞奔到厕所她止不住的干呕，她知道同学们没有恶意，殷嘉言更是只是担心自己而这样做的，可她就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害怕周围人的议论，她也害怕别人的目光，她怕自己被钉在耻辱柱上一辈子都不得翻身。
还是如同往常的夜晚，林婧姚走出地铁站站定等待着殷嘉言。
殷嘉言看到了林婧姚正在等着自己有点意外又有点开心。
“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了？”殷嘉言等来的却是只有这么一句话。
“什……什么？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我想保护你。”殷嘉言急急向前一步，他怕她误会。
“我知道，可是在没有你的保护之前，我这样走了一学期了我一个人也好好的，你又不能二十四小时天天跟着我吗？你现在是在寒假有这个闲心来跟着我，你去大学了呢你还能吗？在我真正需要你的时候，你能随时出现吗？”曾经那些痛苦的时光像一根针一样扎进林婧姚的脑海里，提醒着她不能忘了过去。
曾经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无论如何我都找不到你，当初是你失了约让我承受了一切，现在你说保护我，我只觉得可笑。
“现在你口中所谓的保护只是你的自我感动，你的行为给我能带来的只有困扰。”林婧姚眼里不知为何泛起了泪光，明明说狠话的是自己，可心口却疼的不像样。
殷嘉言张了张嘴最后终究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林婧姚扭头就走，殷嘉言还是在不远处慢慢跟着，只是这回他跟的很慢两个人的距离也越来越大。
最后看着林婧姚进了小区，殷嘉言站在那里不动了。
“早知道我的喜欢会让你如此困扰，当初你叫住我的时候，我不回头好了。”
明明他们隔着很远，明明他声音不大，可是每一个字都敲在了林婧姚的心口上。
第二天放学林婧姚果然再也在接孩子下学的家长里看不见了殷嘉言的身影。
殷嘉言很高，将近一米九的个子在人群里跟显眼，每次林婧姚都能在人群里一眼就看见他。
林婧姚一路上沉默不语，直到到了小区门口她才驻了足忍不住回头去看。
她嘲笑自己，明明是自己亲手把他推开的却还在这里惆怅。
地上还有过年时孩子们放鞭炮留下的红纸屑，不知是哪家，应该是把过年剩下的鞭炮今天一起放了，空气中还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曾经她也很喜欢烟花爆竹，可如今她大了，已经失去了在玩这些东西的权利了。
寒风吹过，林婧姚只觉得脸疼，一摸脸上居然全是泪水，她胡乱的擦了一把，上挑的狐狸眼染上了薄红，原本这样的眼睛在别人的脸上总会带给主人几分轻浮和魅惑，可林婧姚骨骼轮廓清晰这样的一双含情眼在她脸上却只有疏离感。
回到了家，她不禁望着夜色，一朵绚烂的烟花在浓黑的夜空中炸开显得格外动人，林婧姚看着心里几分有了几分平静。
小区外，殷嘉言靠着墙抽着烟，暗红色的光芒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他父母一个老师一个武警，家教极严所以初中的时候叛逆期极其严重，哪怕他成绩很好也成了老师口里的反例。
那时候不会抽烟，他学着伙伴的模样抽一口呛的眼泪直流，但是碍于面子硬是给忍下了，久而久之便染上了这个习惯，不过被亲爹给教育了一顿，上了高中之后就没有抽过了，原本都快放下了，不过今天实在烦躁这才忍不住抽了一个。
他轻轻咳了一声，好久不抽果然不习惯，他掐灭了才刚抽两口的烟，然后把已经放完了的烟花筒收拾起来，毫无留恋的把它扔进了垃圾箱里。
林婧姚看着再也没有烟花的夜空愣了神，她回想着昨天殷嘉言的话。
“早知道我的喜欢会让你如此困扰，当初你叫住我的时候，我不回头好了。”
当初高一刚开学，同学们还都不认识，大家也都兴奋地逛着校园。
那时候林婧姚是艺术生刚从画室回来，老师夸她画面很干净很有力量以后只要文化课够了肯定能进最好的美术学校。
她还没来得及去放下身上的画具就被人撞了一下，画笔散落了一地那人穿着十五号的黄色球服，头上带着红色的发带，回过头匆匆和她说了一声对不起，飞快的帮她捡好笔后，就要离开。
地上有一张小卡片，那是他的学生证。
“殷同学，你等等，你的学生证。”林婧姚叫住了他。
那时秋色正浓，风里都带着明黄色的暖意，殷嘉言眼里带着笑意回过了头，伸出手接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