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视着她，眼睛眨也不眨，像一尊年久的雕像，上面蒙着一层薄灰。

　　护士拉过他手臂“你这伤口需要处理，不然会感染。”

　　他没有什么反应。

　　医生给南风做简单的检查，心电仪器上心跳得很有规律，何西背脊上都是虚汗，短硬的发梢滴下水，糊了他的眼。

　　蓦地，他小拇指一暖，低头一看南风不知觉得抓住了他的手指。

　　护士给他上药，他疼的嘶了声，眼下身体的感觉才慢慢恢复。

　　小莫赶到医院的时候一身冷汗，只见一个人蹲坐在地上，背脊靠着墙壁，垂着脑袋。

　　身影深沉如夜。

　　小莫看到报道就彻底慌了，她也在那个拼车群里，南风拼车的时候她也看到了。

　　她找朋友查了车牌号，确认了以后，脑子都空白了，她无法接受，一两个小时前南风还给她打电话，说是要来凉城，还问她去不去。

　　字里行间鼓动她去凉城。

　　小莫走过去坐在走廊椅上仅仅等待，她没同何西讲话，他就这么瘫坐在地上，白纱裹住的手臂搁在曲起的膝盖上，血慢慢渗了出来，在满身脏泥的他身上显得十分瞩目。

　　何西发杵似的盯着斜下方的一块瓷砖地面看，深沉的目光似能将其看穿。

　　往事历历在目，纵使有些画面片段已经开始模糊，但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母亲死在他身边，她的双手牢牢抱着他，车厢翻倒的瞬间仿佛能看见死神就站在窗外。

　　那时候，他没能留住母亲，后来也没有留住父亲，这一次，他真的不能再失去了。

　　他不能再没有她了。

　　想起当时高速上的惨状，他想，她当时一定害怕极了。

　　他为什么不能等等她和她一起过来。

　　为什么他不去接一接她。

　　自责和愧疚感快要让他窒息，双手插入头发，低着头，何西呜咽出声。

　　小莫看着何西，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和何西认识以来，他一直一个强者的样子出现，如今这个样子，她有些怯懦。

　　何西衣服上的水还在往下滴，小莫再看向他的时候，发现他整个人都抖得厉害。

　　手术不知道还要进行多久，小莫看他这个样子，便出去买了杯奶茶进来。

　　“何西哥，喝点奶茶吧，暖一暖。”

　　何西摇了摇头，继续看着手术室的门。

　　小莫将奶茶继续往前送了送，说：“何西哥，喝点吧，你要是倒下了，南风姐出来了，谁照顾她？”

　　何西终于听进去了，拿过奶茶，轻轻吸了一口，捧在手里。

　　小莫喝了几口奶茶，也蹲了下来，和何西一起等着。

　　发生这么大的车祸，离得最近的就是这个医院，楼道里闹哄哄的，特别嘈杂。

　　小莫拿出手机打开倒计时，一下一下的数着，以此来排解自己内心的不安和焦虑。

　　不记得数到多少的时候，小莫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何西，南风怎么样了？”

　　小莫循声望去，眼前出现了一双满是泥的鞋子上上面还有零星的血迹。

　　视线慢慢的上移，蒲夏的状况比何西也好不了哪里去，手上都是血，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想问问他有没有事，想起自己已经没有了资格，便又低下了头。

　　何西摇了摇头说：“还在手术。”

　　蒲夏提起裤腿，也蹲在了何西的旁边。

　　“救援结束了吗？”何西问。

　　“嗯。”

　　蒲夏来的时候小莫是低头蹲着的，头发盖住了大半张脸，况且，楼道的人不少，蒲夏并没有注意到小莫。

　　而且，一上来，他就只关注到了何西。

　　直到手术室的大门打开，几乎是同时，他们三个人一起起身。

　　只是蹲的时间太长，小莫脚有些麻，差点摔倒。

　　蒲夏正好走到小莫的旁边，便伸手扶了一把，熟悉的味道钻入鼻子，小莫迅速收回了手，说：“谢谢。”

　　听到声音，蒲夏身子一僵，回头看一眼。

　　是她。

　　小莫已经走向了手术室门口。

　　医生摘下口罩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奇迹啊。”

　　今天晚上被送来的人很多，要么去世，要么就是截肢，而这个病人，第一辆车里的唯一幸存者，除了头部受伤，其他的都是皮外伤，最关键是，她腹中的孩子，竟然也安然无恙。

　　手术做了三个多小时，看到腹中孩子安然无恙的那一刻，手术室里，他们都感觉到热血沸腾。

　　这是医学的奇迹。

　　也是母爱的奇迹。

　　医生陆陆续续说了很多，小莫偶尔问一两句。

　　说的大多专业术语，何西也不太懂，但奇迹两个字他听的很清楚。

　　既然是奇迹，那么说明南风没事儿了对吧？

　　何西紧紧抓住医生的手臂，说“她没事了是吧，是不是？她没有事是不是？”

　　医生完全可以理解他的激动，拍了拍何西的手臂，说：“嗯，她没事，只是头部受了伤，醒来可能还需要点时间，她的身体太过于虚弱，醒来之后要好好修养，肚子里还有孩子，要注意营养，这几日尽量多费点心，保持病人心情愉快。”

　　“你说什么？孩子？”何西正要收回来的手一僵，紧紧的盯着医生。

　　“是的，已经一个多月了。”

　　小莫也愣了一下，她想起前几天南风给她说她生理期可能不准了，她还说可能和心情有关。

　　原来是怀孕了，南风的肚子里有一个宝宝。

　　听到这个消息，她也替南风感到高兴。

　　再看看何西，医生已经走了，何西站在原地，泪流满面，哭的像个孩子。

　　蒲夏上前，轻轻拍了拍何西的肩膀。

　　“你听到吗蒲夏，她还活着，我们还有一个孩子，孩子也没事。”何西看着蒲夏，像是想要得到蒲夏的确认。

　　“是的，何西，南风她没事，你们的孩子也没事。”

　　蒲夏刚说完，何西就开始笑，起初只是轻声笑，慢慢的笑出了声。

　　蒲夏想起那会儿他看见的何西，果真她是他的命。

　　护士已经将南风推进了病房，何西并没有跟上去，他现在窗子边，看着远处高耸的地真寺。

　　他想，他上次的祈祷真的被听见了。

　　等南风病好以后，他就带她去还愿。

　　她身子不方便，那他就背着她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