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

　　“三位老爷子还请稍安勿躁。”

　　见三位老人突然一下子就急了眼，季瑞山虽觉无奈，但还是只能赶紧抬手，尽可能用和善的语气安抚住他们的情绪。

　　“你这家伙都打算对松石老爷动手了，还想让我们稍安勿躁？”

　　那位左眼略显浑浊的冯姓老人怒冲冲上前，指着他鼻子，唾沫星子四溅，“你自己听听你这说的叫人话吗？”

　　“规章制度在那摆着，我也只是公事公办。”

　　季瑞山被指着鼻子也不生气，和颜悦色道，“希望三位老爷子能多理解一下我们这些办事的人的难处。”

　　“我们理解？”

　　旁边，那位眉头耷拉两侧的赵姓老人也憋不住了，“我们倒是想理解啊！”

　　“可你这一上来就给咱们扣上了不良风俗的帽子，难不成是打算让我们钻进你脑袋里去理解吗？”

　　“老爷子你这话说的就很没意思了。”

　　微微皱了下眉头，季瑞山郑重其事道，“我可从来没给你们扣什么帽子啊！”

　　“刚才跟三位聊的时候我就已经说明了，清明祭祖是咱们夏国传统民俗，你们以后想怎么办就能怎么办，这我管不着。”

　　“可是，拿这么一块石头作为神明祭祀，还大办特办祭神活动，甚至招来了一堆慕名而来的外地香客。”

　　“这种情况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见季瑞山把这一套话术说的滴水不漏，就连勉强保持着冷静的清癯李姓老人也不由自主紧蹙起了眉关。

　　“领导。”

　　轻轻拍了一下两位老兄弟的后背，李姓老人上前发问，“那你打算对松石老爷采取什么措施？”

　　“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措施，我们只会按规章制度去办！”

　　虽然得考虑这三位老人的情绪稳定，但想了想，季瑞山还是选择了公开实话实说，“今天我们这么多人赶过来，只为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从根子上杜绝这种虚无神化崇拜现象！”

　　“所以待会儿，我们会把那块石头弄下来，让在场所有人都见一见它的庐山真面目。”

　　“也好让三老看看清楚，你们拜的这么多年的这块石头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这话一出口。

　　在三位老人耳中形同石破天惊。

　　“什么？”

　　“把松石老爷挖出来？”

　　“你个龟孙子怎么敢？你就不怕遭报应不成？”

　　本就气急了眼的冯姓、赵姓两位老人已经不止是炸锅了，两人满腔愤怒瞬间涌上胸膛，面色涨红一片。

　　就连沉着冷静的清癯李姓老人也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气极到胡子乱抖、浑身发颤。

　　看着面色刚毅的季瑞山。

　　李姓老人心知肚明这家伙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自己几人不管再怎么跟他解释他也不会听半个字。

　　然而……

　　就在冯赵二老这边对着季瑞山破口大骂的时候。

　　广场上。

　　刚把上香朝拜的群众疏散的七七八八的那群作战人员，已经准备着手搬运如铜鼎、香案、蒲团、功德箱等一应祭祀器具了。

　　非但如此。

　　更有一队人，甚至把梯子架到松石老爷两侧，拿着铲子铁锹等工具就要上去开挖。

　　见此情形。

　　先后发现他们举动的李、冯、赵三位老人只觉心里猛地一阵突突。

　　顿时！

　　他们也顾不上许多了，慌忙飞奔着冲了过去，伸手就要把踩上梯子的人给扯下来。

　　“你们……”

　　“你们要干什么？把东西放下！”

　　张开双臂拦在梯子前面，三位老人对着一群作战人员怒目而视，胸膛剧烈起伏着。

　　很显然，三人都愤怒到了极点！

　　先前说过。

　　清明祭祖兼祭拜松石老爷已然是他们这三个村子延续了长达百余年的固定习俗了。

　　而且，由于各家祖宗先人都葬在山上。

　　在他们眼里，松石老爷早已不止是寻常的山野淫祀或者普通山神崇拜那么简单了。

　　而是与他们家老祖宗的地位基本等同！

　　现在季瑞山手底下这些人居然要把松石老爷给挖出来，这举动无异于是要掘了他们三个村子所有人家的祖坟啊！

　　他们就算是拼上命也不可能让其得逞！

　　“唉！”

　　望着三位老人，季瑞山皱着眉在心底无奈叹了口气。

　　他其实早就预料到了今天的行动肯定会遇上一些阻力，可没想到的是，阻力居然会这么大！这么难搞！

　　来到崖前。

　　季瑞山也不打算再跟三位老人继续解释下去了，而是摇着头招手叫来了两位女性的年轻劝导员。

　　“小朱、小杨……”

　　他叹着气说道，“你们领几个人把三位老爷子带到边上去，好好劝解一下他们配合我们的工作。”

　　“好的，领导。”

　　两位女性应声下来没一会儿。

　　便有六个工作人员过来，两两合力将三位老爷子给拖走了。

　　“你敢！”

　　“你们这些王八蛋！”

　　拖拽的过程中，仍然能听见三位老人气急败坏的怒骂声音。

　　现场。

　　见这三位难缠的老人终于被弄走了，几个手持着铲子铁锹的工作人员不由松了口气，在季瑞山的指示下，攀上梯子就准备继续开始掘土。

　　“你……你们……”

　　在两名工作人员的束缚下，那位白色短发竖起的李姓老人看到他们竟然还要动手，愤怒到气喘如牛，两眼一片血红。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听不清旁边那个女性工作人员的劝解，只感觉大脑嗡嗡作响。

　　“老子去你妈的！”

　　一时气急攻心，李姓老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居然硬生生挣脱了工作人员。

　　紧跟着。

　　他一咬牙，憋着一口气梗着脑袋便径直对着广场上还在燃起火香的铜鼎撞了过去。

　　“诶！”

　　“不要！”

　　“老爷子别冲动！”

　　始料不及之下。

　　几名工作人员和那位女性劝导员都被吓到呆住了，纷纷惊恐瞪大眼睛，可是却已经赶不及冲上去阻止了。

　　而另一边。

　　听到尖叫声的季瑞山下意识转过头，可当看到李姓老人以头撞鼎这一幕，整个人也被吓得呆站在了原地。

　　眼见着，那李姓老人就要一头撞上了铜鼎。

　　就在众人惊恐万分之时。

　　所有人眼角余光只瞧见一道模糊黑影飞奔掠到老人身旁，张开双臂一把将老人给牢牢抱住双双滚倒在地。

　　到了这时，众人定睛再看。

　　才发现地上抱住老人的那个人，原来竟是先前第一个与季瑞山打过照面的高所高长胜。

　　“李叔，你不要命了！”

　　地上，牢牢锁住李姓老人的高长胜瞪眼怒喝，“再怎么样，你也犯不着拼命啊！命只有一条，你今天要是出事了，你让咱婶怎么活？”

　　“呼！”

　　听着他的怒喝，顿时，一声声如释重负的吐息声接连响起。

　　看着铜鼎旁地面上的两人。

　　季瑞山紧张得咽了口唾沫，虽正值春寒时节，可后背已经彻底被冷汗打湿了。

　　他是接了任务要来打击不良风俗封建迷信不假！

　　可是，要是因为这事情逼得别人闹出了人命来……

　　那他不用想必定会摊上个大麻烦！

　　身为本次行动的主要负责人，不管怎样他都难辞其咎。

　　到时候，别说什么任务嘉奖了，只怕不被上头立即查处，后面肯定也会为了避嫌，被安排发配调离他处。

　　“还好！”

　　“好在是拦住了！”

　　轻吐了口气，季瑞山目光落到高长胜的身上，虽然对这个圆滑的家伙印象不佳，但这次确实得亏有他在。

　　如果不是他眼疾手快。

　　李姓老人要是真撞了上去，想来头破血流都是轻的，甚至极可能直接命丧当场。

　　届时。

　　三村青壮见自家的长辈被逼死了，哗变是必然免不了的！

　　一旦官民之间发生激烈冲突，会酿成什么样的惨烈后果，季瑞山自己都不太敢想象。

　　定了定神。

　　季瑞山刚准备动身过去看看那位老人。

　　然而，还没等他抬步，就看见另外两位老人已经先冲了过去，与高长胜一同抱住李姓老人，声泪俱下发出哀嚎。

　　而接下来……

　　尽管季瑞山再怎么不愿意遇见。

　　但因为老人们的哀嚎声传出去，还是立刻就被那些原本都被一众工作人员快要疏散回家的各村青壮听见瞧见了。

　　见自家村老抱成一团声泪俱下。

　　这些男女青壮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一个个都能猜得出来绝对是发生大事了！

　　闻声。

　　上百名还未走远的中年青年人纷纷加快脚步折返了回来。

　　待这些人从某几人口中简略听过事件详情。

　　一时间，所有人纷纷炸开了锅，全都急了，一个个红着眼睛就要冲过来向季瑞山讨个说法。

　　不过好在。

　　季瑞山这次调配来的作战人员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战士。

　　三村青壮尚未涌上来，这些作战人员就立马围成了个半圆形的人墙，两手端着警用钢棍横在身前，将季瑞山等人护在了中间。

　　然而。

　　越是这样，那上百名被阻拦在外面的各村青壮就越是感觉愤慨不已，一个个大声叫嚣着让里头的季瑞山滚出来。

　　“出来！”

　　“狗东西，你给我出来！”

　　“刚跟我们说是来调查，现在李叔差点就被你们逼死，怎么成缩头乌龟不敢吱声了！”

　　人群叫嚣冲撞的时候。

　　许多挤不到里头的人扭头转移了战场，愤愤与广场上正在收缴祭祀用品的其他工作人员发生了肢体冲突。

　　一些人按住工作人员的手，阻止他们继续搬东西。

　　一些人指着这些个工作人员的鼻子，怒骂着让他们给个说法。

　　还有另一批人……

　　则是夺过已经收缴封存好的祭祀器具，又重新将其挪回原位。

　　转瞬之间。

　　群情激奋之下，原本好好的场面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坏事了！”

　　季瑞山一扫指着他破口大骂的村民们，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赶紧叫站在身旁的秘书拿过来一只扩音喇叭。

　　拿上扩音喇叭。

　　他一咬牙站到一个石墩上，对着群情激奋的村民们朗大声道：“大家消消气，消消气。”

　　“今天的事情确实是我处理不周，险些酿成了一场惨剧，大家这会儿再怎么愤怒是正常的，我也虚心接受你们所有人的批评。”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不过，说到底既然出了这桩事情，归根结底过错都在我身上！”

　　“在这里，我向大家和几位老爷子诚恳道歉。”

　　正说着。

　　季瑞山摆出一脸正色，分别对着正前方和两边深深鞠了一躬。

　　然而，等他鞠躬道歉之后。

　　场上，一众各村青壮却是一点也不买账，反而指着他骂得更凶了。

　　“大家都冷静冷静。”

　　眉关紧锁，季瑞山挺直身子后一边抬起手，一边继续朗声说着，“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大家心里想来也清楚，再这样子下去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我接受大家的任何批评，但我想大家应该更想把问题给解决。”

　　“所以，我在这里劝劝大家先暂时冷静一下。大家看这样行不行，刚才发生的事情中所有大小问题，你们集体派个代表过来，咱们友好协商妥善解决好不好？”

　　可是，正愤怒热血上头的村民们哪里能听得进去他的解释，也不管他这些话有没有道理。

　　所有人仍在争先恐后指着他怒骂不止。

　　“你说解决就能解决啊！”

　　“狗东西，特么的还想骗我们！”

　　“你个龟孙子，都把李老爷子逼成这个样子了，现在又想着解决了？早干嘛去了！”

　　“唉！”

　　过往虽然也曾处理过类似事件，但季瑞山心知这种情况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控制得住的。

　　在心底里叹了口气。

　　无奈之下，他只能拿起扩音喇叭准备继续劝解。

　　不过，还没等他出声。

　　“大家都先安静一下！”

　　突然，一道中气十足的嘹亮喊声就从人群后方传出。

　　紧接着。

　　季瑞山便看见刚才险些撞到鼎上头破血流的李姓老人，在冯、赵两位老人的搀扶下分开人群，走到了作战人员围成的人墙前头。

　　而场上，也随着三位老人的现身逐渐安静了下来。

　　“既然你想谈，想解决问题。”

　　抬头望向石墩上的季瑞山，李姓老人发出洪亮声音，“那我们三个老头子就跟你好好谈谈。”

　　“好好好。”

　　见状，季瑞山面上一喜，同时心里松了口气，赶紧跳下了石墩。

　　来到人墙前，三位老人眼前，他抬手示意旁边的两名作战人员，“赶紧让三位老爷子进来。”

　　人墙开了道口子。

　　冯、赵两位老人压手制止了要陪同一起的村中青壮，便搀着李姓老人走进了人墙圈子里面。

　　“老爷子，你们坐。”

　　来到后方，季瑞山扫了扫石墩上的灰尘，待三位老人落座后，赶忙开口说道，“三位，你们打算要跟我怎么谈？”

　　“怎么谈？”

　　右眼浑浊的冯姓老人哼了一声，没好气道，“我这老兄弟李长庚都被你逼到这地步了，他一心只想护住松石老爷，你说，我们想怎么谈？”

　　“这位领导。”

　　脸色苍白的老爷子李长庚缓缓开口，“现在闹成这个样子，至少一大半是你逼迫的结果，这你推脱不了，不管怎样必须得承认！”

　　“不过，老头子我也不打算扯七扯八。”

　　“我只想你能赶紧带着你手底下的那些人离开，不要再继续惊扰松石老爷和我们三村葬在这鳌山上的列祖列宗。”

　　“至于其它问题……”

　　“老头子我也犯不着讹你，都可以翻篇，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承担。村里那些晚辈，我待会儿也会跟他们解释，不会让他们闹腾腾再给领导你惹麻烦。”

　　迎上季瑞山闪烁不定的眸子，他最后反问道，“领导，你觉得能不能接受？”

　　“这……”

　　扫了眼三位老人，季瑞山陷入了沉吟。

　　刚才三村青壮涌过来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已经很明白，今天不仅是任务完成不了，很可能还有其他麻烦。

　　可完不成是一回事。

　　要不要继续摆出个样子又是另一回事了！

　　而听老人李长庚这话。

　　明显是打算让他彻底断了所有念想啊，而且话里话外，还在用各种方式胁迫他必须接受立马撤离的条件。

　　如果他不接受的话。

　　按李长庚的话来说，刚才老人以死相逼的事情大概率是不可能翻篇了！

　　甚至，很有可能这几位老人接下来会带着村里那些晚辈们去到其它地方闹，给他制造舆论乃至各种压力。

　　“这几个老爷子，可真是人老成精啊！”

　　感觉自己完全被老人给架住乐，季瑞山眉头紧蹙，不得已只能选择了那个他最不想用出的烂办法——

　　拖字诀！

　　“老爷子，您这等于是把我的路子堵死了啊！”

　　心里措辞了好一阵，季瑞山才开口说道，“你们看这样子行不行，要不咱们各自退让一步，我今天也不对松石老爷怎么样，也不收缴你们用来祭祀的器具了。”

　　“只是待会儿让他们用篷布把松石老爷盖起来，暂时先不让那些外地人过来上香朝拜。”

　　“再然后呢。”

　　“咱们就都各自回家好好冷静一下，等过几天我看看上面领导有什么指示。”

　　“到时候，我亲自登门到三位老爷子家里一一赔礼道歉，再跟三老妥善协商最终的解决办法好不好？”

　　话音落下。

　　李长庚与冯、赵两位老兄弟眼神交流了好几分钟，最后按住他们俩的手，同时止住他们的话头。

　　“唉！”

　　长叹了一口气，李长庚老爷子显得极不情愿地点头，“事已至此，那就都各退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