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在澳洲生活了三年,但是算上这次,也不过是陆一的第三次跨国长途飞行。
她不喜欢飞行,气流带来的颠簸和失重感会让她不自觉地想些不好的事情。十几个小时的夜间飞行,让她手脚浮肿、牙齿疼痛。
除去这些,她其实也没有找到回家的理由。
陆一掏出手机,看着这些天堆积的信息留言和工作邮件。
公司的负责人连续发了几条信息,追问她回去上班的确切时间。
林安言和项南的留言和无数通未接来电,问她到底去了哪里,是否出了什么事。
空乘发出的“请关闭手机和通讯设备”的语音播报,在陆一看来就像是救命稻草。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从窗子的反光里面看到有位男士掏出一瓶矿泉水喝了起来。
三年前的自己,仿佛也是在这样一个位置,看着周围的旅人们和窗外的家乡。
她非常激动。非常,非常,激动。
那时她并不是第一次坐飞机,之前上大学的时候,她去到离家几千公里外的城市生活。她不是依恋父母的性格,她和家人的相处比起亲人来、更像是室友或者朋友。
只要是离开这座城市,她就会非常兴奋。
高考结束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将全部志愿都填写了远离家乡的学校。大学毕业回到家以后,陆一很快便搬出家门,住在离家不远的公寓,边做兼职边准备出国的事宜。
这座城市就好像是一条沉睡在水底的大鱼,看起来过分寂静而美好,而陆一听得到它在梦里夜夜泣血吼叫。她只想要快点从这条鱼身边逃离。
但现在……
飞机开始滑行,震动,轰鸣,接着是起飞的压迫力。
“再见吧……”陆一在心里默默说,她盯着窗外已经消失在云层下的城市的位置,城市曾是一条巨大的河道,她看到过一条大鱼从中缓缓游过,她用力想要看清它的去向,看得目不转睛。
回到墨尔本,机场里面的圣诞元素装饰让陆一有些出神,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吗?
每年从十二月初开始,这里的人们就开始为圣诞节做准备。这一直是陆一很喜欢的节日,而此刻她只想回到公寓睡一觉。
打开门,放下半人高的背包,甩掉靴子,陆一把自己丢进床里。床单传来的味道让她安心许多,背部和腿部有些酸痛,闭上眼睛还能感觉到飞机上的眩晕感。不过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多久,她便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现在几点了?陆一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去抓手机。
“这么多天你去哪儿了?”公寓另一端传来说话声,陆一抬起头,看见刚刚开门进来的林安言。他背着书包,应该是刚刚兼职回来。他站在玄关,盯着还未完全清醒的陆一:“为什么不回我信息?”听起来似乎有点生气了。
陆一才意识到自己忘记和任何人说,便匆忙回家去了,这一晃就过了半个月。
她想了想要怎么开口,话说出来才可以不会太直白,但是好像没有别的办法:“……我妈去世了。我回去处理家里的事情,接到我爸电话立刻就走了,没来得及和你联系。抱歉。”
“啊……”林安言张了张嘴,表情明显缓和了些,“啊……节哀……”
陆一点点头。
她站起来开始收拾带回来的行李。公寓看起来也没有她走的时候那么整洁,角落里面还有几个外卖盒子。难道林安言每天都来等她?
“叔叔还好吗?”
“还可以,挺坚强的。”
“什么原因啊?这么突然……”
“乳腺癌。我以前也不知道。”陆一把换下来的和行李里的衣服丢进洗衣机旁的脏衣篓,把背包挂在阳台上晾。
“阿姨真的是很好的人,这太可惜了……”林安言说着,声音有点哽咽起来,“你怎么样啊?还好吗?”
“还可以,就是有点累。坐飞机太久。”陆一想到刚才林安言生气的样子,现在又是快要哭了的样子,反差有点大,不禁微笑了起来,“你呢?这几天还好吗?”
是一段沉默,林安言没有回答。
”你不会每天都过来找我吧?我回来一定会和你联系呀。”陆一像哄小孩子般说。
依旧是沉默。
“你还在笑?把什么都不当一回事儿吗?”外屋林安言声音的温度消失了。
陆一停下手里的活儿,从洗手间走出去看他:“事情有点太突然了,我一下子没有调整过来,我这不是处理好回来了吗?”
“对我都可以这么久不联系?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也不和我说吗?连个发信息的时间也没有吗?”
“嗯嗯,这件事是我不够周到。”公寓里面有些潮气,闷,一定是太久没有打扫。陆一一边说一边打开了窗户。窗外吹来城市夏日夜晚的风,比起白天干燥的炎热,晚上的空气舒服多了。
“你晚上吃什么,我们出去吃?我有点儿想吃那家的披萨啊,就是那个……”
“为什么你妈妈去世了,你都还这么不当一回事儿?”
听起来除了生气、似乎更多是失望的声音。
窗口那阵清爽的风,停了。
陆一脖子两边伸出长长短短的刺,这些刺任性地冲向各个角度,渐渐把陆一的身体包围起来。她看着窗外步道边的树和邻居家的圣诞装饰,没有办法转身去看林安言。
她怕自己转身的时候,这些刺会把他们一起扎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