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盘腿坐在茶几旁的地垫上。
忙了一晚上，终于做完了工作需要的一份图。她把两只手伸向房顶，舒展已经僵硬了的肩膀，向后倚靠在沙发边上。
“做完了？”旁边的伍肆捧着游戏手柄，盘腿坐在沙发上问她。
“嗯嗯，做完了。”陆一摘下耳机，发现伍肆正在静音玩游戏，“你游戏开声音玩吧，我弄好了。”
“没事没事，不用听声音也能玩的。”
陆一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啊，都两点多了，你怎么没先去睡啊？”
“我不困，玩得挺好的。”伍肆按下暂停键，把手柄放在一边，“你好不容易忙完了，明天星期天我们出去转转？”
“嗯……那我先去洗漱。”陆一关上电脑，走进洗手间。她站在洗脸池前，一边刷牙一边放空。
图做完了，明天一早上就可以传给小何，周一早上开早会的发言也准备好了，到时候再和他们对一遍活动现场布置的需求，下周六、日要做两天地推活动，那个星期天就没有办法休息了……
陆一忽然觉得，有点累。
***
“电影是不是不太好看？”从放映厅出来，伍肆把爆米花空盒丢进垃圾桶，一边问陆一，“我感觉没有预期得那么好看。”
“啊，挺好看的，还可以。”陆一说。
“那总觉得你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伍肆关切地说，“饿了吗？想不想去吃些什么？”
“还不太饿，刚吃了些爆米花。我们去喝点东西吧。”陆一摇摇头，“就觉得有点困。”
“那我们早点回去吧，叫点好吃的在家里吃，不折腾了。”在咖啡厅里坐下，伍肆说道。
陆一吸着杯子里的冰咖啡，冰凉的感觉让她清醒了一些。她对伍肆感到有些抱歉，好不容易可以休息，和他出来逛逛，却又提不起精神。“没关系，就是上班累了。我们就在外面吃晚饭吧，吃完再回去。好久没一起在外面吃顿饭了呢。”
伍肆认真地看看她。“如果你太累了，就不上班了吧。”
“瞎说，都不上班了我们吃什么？喝风嘛？”
“我上班呀，你在家玩就好了。”伍肆带着微笑挖了一勺冰淇淋，说，“我养你。”
“……”陆一语塞。她知道伍肆在开玩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周围熙熙攘攘地挤满了星期天出来逛街或约会的人，每个人看起来都是开开心心的样子。
陆一看一眼手机，工作群消息被她设置成了免打扰，上面写着121条消息未读。
还好没有人找她有什么要紧的事。她把手机收进包里，挤出一个笑脸，去挖伍肆的冰淇淋吃。
***
周末，他们在艺术馆举办的、为期两天的活动进行得很顺利，公司各团队的同事们都做足了充分准备，到现场参加活动的观众看起来挺满意的样子。
陆一站了两天，终于松一口气。
再有几分钟活动就彻底结束，接下来就剩收拾现场了。趁着现在没什么事情，她从放在临时搭建的后台休息室的包里面找了瓶水，坐在台阶上喝。
“这边来个人过来帮个忙！”有现场的同事过来，探出头叫到。
“哦哦，好的，来了来了。”陆一忙放下水站起来，原来是门口的易拉宝海报被风吹倒了需要整理。陆一看活动也快结束了，干脆就把海报一起收起来。她在场馆外收好了四个易拉宝，一边腋下夹了两个，一边往后台走。
“累死了……他们那个什么运营组的某些人也太不靠谱了吧。”还没进门，听见有人在说话，好像是压着嗓子在议论其他同事。
陆一有些尴尬，停在门边，不知道方不方便进去。
“可不是，别人都在忙，她倒好，在这儿坐着喝水。”
“就她渴吧。年纪一大把了，眼里没活儿嘛。”
“听说她被之前的公司开了。”
“就这样的干活儿态度能不被开么！”
……
陆一听出他们是在说自己，再听下去只会更加尴尬吧。
她咬咬嘴唇，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去。
“易拉宝收回来了，放这儿了。我去外面看看。”陆一放下东西，低着头从桌子上拿上自己的水和包，走了出去。
你们还不是凑在一起说闲话，也看不出有多忙……她心里很大声地说着，却连眼睛都抬不起来。
被公司的同事议论，或是听到有人嚼舌头，这并不是第一次。
陆一想象中的自己，可以像影视剧里面的主角一样，推开门气场十足地走进去，用一个眼神就可以让那些冷嘲热讽的人自讨没趣。然而事实上，她除了压低视线谁也不看、迅速离开现场外，唯一勉强还能做到的就是，不让自己在这些人的面前涨红了脸。
陆一站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听主持人在说着感谢发言。
这段时间的努力，如果没有任何人认可，那基本上算是白费了吧。
结束活动收尾、参加了聚餐，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到了该睡觉的时间。
“回来啦，我看你们聚餐去了好多人啊，吃得好吗？”陆一推开门，伍肆迎过来说。
“嗯，还可以。”陆一把包和钥匙挂好，聚餐时候喝了点酒，她觉得有点头晕，“我先去洗漱啦。”
“好的。”伍肆回答，语气和内容都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是陆一总觉得他听起来有些不高兴。
“你怎么了？”陆一回头问道。
伍肆有些惊讶：“没什么呀，怎么了？”
“就是觉得你不太高兴。”
“怎么会，没有没有。”
“你晚饭吃的什么？”她看到门边放着外卖的盒子。
“就叫了个外卖。”
“我总在忙，都没有时间陪你，你会不高兴吗？”陆一看着伍肆的脸，想要从他的表情中抓住一些情绪。
“不会呀，你在工作，这不是很正常，你怎么了？”伍肆看起来没有任何在意的样子，甚至有些过于轻松了。
不知道为何，也许是酒精的缘故，陆一莫名觉得有些生气，她没有回答伍肆，转身走进洗手间。
“怎么啦？”伍肆靠在门框上问她。
陆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忙？
因为有些累？
因为工作不开心？
因为同事在背后说她的坏话？
因为自己变成了什么也不敢说的“包子”？
因为这几周每天到深夜的项目仿佛是做了无用功？
因为她对伍肆不冷不热、缺少陪伴，而他看起来却并不在意？
“就是累了。”陆一只有说。
“要不然就休息休息呢，休个假？”
“……刚入职没有到半年，没有休假的。”
“新工作不开心的话，咱们就换一个。”伍肆打开了手机，一边刷微博一边随意说道。
陆一愣了一下。
他在说什么？！我面试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松说出换一个？
“怎么可能。”她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不断涌上来的烦躁，取下隐形眼镜，准备卸妆。
“给人打工而已，没必要这么拼。”
陆一摘了隐形，模模糊糊地用余光看了伍肆一眼。他听起来又像是认真的，又像是开玩笑，她似乎还看到他嘴边的微笑了。
“你工作就是做一做就可以随便辞掉吗？”她问他。
“我的工作没你这么累啊……”伍肆仿佛察觉到陆一语气变得严肃，声音弱了下来，“我看你每天早出晚归加班，也没个周末的，我心疼你。”
“嗯。你是合伙人，我是给人打工的，感觉当然不一样了。”陆一丢下这么一句，伸手关上了洗手间门，把伍肆挡在了外面。
她眯起眼看着墙上镜柜中的自己，经过一天早就泛起油光的妆，和聚餐后脱落了的口红，觉得鼻子有点酸。
陆一洗漱完走出去，伍肆还在洗手间门外等她。
“想聊一聊吗？”他开口问。
“我困了，先去睡了。”陆一侧身避开他，径直向卧室走去。
“你怎么了？是不是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活动不顺利吗？”伍肆并没有放弃的意思，他跟在陆一后边一边走一边问着。
“没有。”
“怎么会没有，你明明就在生气啊。”
陆一觉的自己好不容易压住的烦躁又开始涌上来了。也许睡一觉就会好吧。她并不想也不知道要怎么和伍肆说明，只想快一点躲进卧室里面。
“和我说说吧，说出来也许就舒服些了。”伍肆的声音听起来软绵绵的，又充满了讨好的语气。他伸手去牵陆一的手。
皮肤触碰的一瞬间，陆一感到手上接触的那一小块皮肤，和伍肆温和的声音，都好像长满了毛刺，密密麻麻地粘住了她。
“你别碰我！”陆一终于狠狠说，她像触电一样甩开了伍肆的手。
他被她突然变大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般往后躲了一步，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你这是怎么了……”他又说。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你就会问怎么了，我最讨厌你说这三个字，你能不能别说了！”
“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
“我都说了是工作太累了，你还有完没完？”
“工作累了就休息休息啊，为了工作搞成这样没必要……”
“对！你当然没必要了！你又不会失业！”
“失业了也没关系的，又没有人要求你一定要出去工作。”
陆一咬咬牙，又是这样，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能轻飘飘地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他自己过于随和了？还是因为，她自己觉得重要和重视的事情，在他眼中都是个笑话？
“你有工作，你喜欢你的工作，你没有失业，所以你才能说得这么无所谓。为什么我觉的重要的事情，你都觉得无所谓？！”
“我没有觉的无所谓，我只是觉的没有必要因为工作让自己这么不开心。如果调整不好，就休息一段时间，再找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去做。”
“自己想要做的事是什么？”
“就是你最想要做的，真的喜欢的事情。”伍肆说。
“你现在做的事情是你喜欢的事吗？谁工作是挑自己喜欢的事情做，还不都是为了生活，为了赚工资！”
“我做的事是我喜欢的啊，至少是我感兴趣的。工资的话，我们现在有存款，休息一段时间也不会缺钱的。”
“你是不是内心里就希望我是个家庭主妇？就希望我不要去上班？家里只有你一个人赚钱，你很得意吧？”
“不是呀，你怎么会这样想？”
“‘又没有人要求你一定要出去工作’，’出去’工作，你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我是想要让你趁这个机会，找一找自己真的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你之前一直在上学，毕业了就立刻工作了，都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除了表情变得严肃，伍肆看起来和听起来依旧是这样冷静的样子。
“这种时候你还对我说教，有意思吗？”
“我没有对你说教，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怎么想的。”
“一定要这会儿么？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我明天还要早起去上班！你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去睡觉？”
陆一在内心里觉得伍肆说得对，可因为他总是对的，让她更加生气。
她心里很着急，又十分懊恼。他在周末的晚上，吃了一份简陋的外卖，在家里等着自己回来，而自己除了摆脸色，没有任何心情和力气给他其他好一点的回应。
她明白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意义的争吵，但是她不想输给伍肆。她没有办法停下这场争吵。
她看到伍肆看着自己，因为没戴眼镜看不清而眯起的眼睛，因为烦闷皱起的眉头，因为洗脸全都撩到头顶的头发。此刻的她穿着睡衣，乱七八糟地和伍肆面对站着，该是多么丑陋的样子。
这下伍肆一定会生气了，一定会讨厌我了。陆一想。那也好，总比他过好几年之后才开始讨厌我要好。
伍肆好像还没有想出要怎么回答她的话。
陆一飞快钻进卧室，躲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不再给伍肆说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