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上午，镇上“年”的味道，已经浓的化不开了。

　　红通通的灯笼高高挂起，大红的春联贴到门上。空气中几乎处处弥漫着炖肉煮鱼的香味。爆竹声间或想起，一定是调皮的孩子，在急不可待地玩那种一摔就响的小炮仗。

　　小鱼的奶奶和婶婶她们，洗煮烹炖，为年夜大餐做着准备。爷爷带着男人们清扫院落，贴对联窗花，挂中国结。电视里“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地播放着各地的年俗风情。

　　处处热闹又喜庆。

　　小鱼在外面转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就跑去把自己的房间又收拾了一遍。

　　新年新气象，她也给小屋贴了几张吉庆的年画。再把妈妈寄过来的新衣服鞋袜拿出来，准备大年初一的时候，配着小尤妈妈送的那套围巾组合一起穿戴。

　　妈妈打到卡里的压岁金额，可以塞一个大大的红包。她已经按照妈妈的交代早就把钱取出来，用一个滋滋冒着喜庆气息的大红包装好，准备大年初一时放进新衣服的口袋里，压岁用。和每年跟妈妈在一起过年时一样。

　　想到卡里的金额，她顿时觉得自己是个小富翁。大姨说，妈妈这些年拼命地挣钱，是不想让她在这上面再受一点委屈。

　　在小镇生活，除了吃住，小鱼从不用爷爷奶奶的钱。

　　回来小镇前，妈妈狠狠给她上了一段时间“理财课”，然后把给她的零用钱交给她自己管理，并按时补充，还不时地安排交代。

　　小鱼处理起来已经得心应手，所以她常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的自理能力又大大地提升了。还在电话里傲娇地跟妈妈吹牛，逗的妈妈笑个不停，开心地夸赞她，“我的乖乖长大了，特能干！”

　　这一切让小鱼有一种，虽然没和妈妈一起生活，但依然相依为命的感觉。不过现在妈妈有了更好的“命”，这让她既感到淡淡的失落，又深深地满足。

　　三十的中饭按平常吃，然后大家就接着奋力准备今天的重头戏——年夜饭！

　　肉骨汤早已炖好，接下来就看到鸡鸭鱼肉，螃蟹大虾，圆子丸子，蔬菜瓜果等各色各样的食材，把厨房里里外外的空间，全都占满了。

　　小鱼感觉有点无语，心想这是不是准备得太多了！她也曾和妈妈一起回姥姥家过年，虽然也很隆重，但却不似这般夸张。

　　吃过了中午饭，就不时有连续的鞭炮声响起，奶奶说这是性急的人家，已经开始祭祖了。

　　随着时远时近，因而显得时弱时强的鞭炮声越来越密集，小鱼家的年夜饭也开始上桌。

　　在叔叔燃放了长长的一串鞭炮后，爷爷带领大家开始拜祭祖先。之后，家人们就齐齐围坐下来，开始推杯换盏。

　　小鱼用果汁敬了爷爷奶奶，再和大家共饮了一杯之后，就安静地吃饭。除了爷爷奶奶，她和其他人其实一点都不熟。

　　她还感觉了到大人们之间的不和谐，只是彼此都维护着面子上的交情。

　　爷爷奶奶最爱的宝贝孙子莫锦鹏，常常成为焦点，维持热聊度。

　　莫淮安却不大活跃，脸色有点紧绷地吃饭喝酒。

　　这次回来，小鱼除了打招呼，都没怎么和他说话。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多年没在一起生活的女儿。

　　年轻时因亏欠造成的裂痕，已经没法在年轮转动多次后，重新修补好。

　　当初小鱼打电话给他说要回来读书时，他很是吃了一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当小鱼像个大人一样，把一切都安排好后，他没再说什么就照做了。

　　后来他自己回来看过几次，小鱼每次对他都淡淡的，他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沟壑已经难以再跨越。叮嘱了父亲和堂弟，再拜托了熟识的中学老师后，他就不怎么再出现了。

　　莫锦鹏是个有点腼腆的男孩，吃完饭就溜到电视机跟前看电视去了。虽然常年跟爸妈在省城生活，但因奶奶曾在那里帮着照顾他几年，爷爷又是爱孙如命，所以据说他每次回来都很开心。

　　小鱼吃好饭就到门外去看人家燃放烟花。

　　屋里热闹的交谈声，还不时地钻入她耳中。说着说着，不知他们怎么聊到莫锦鹏刚出生时候的事情，奶奶说她在看到刚生下来的鹏鹏时，故意和爷爷开玩笑，说是个女孩。那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一旁的小鱼哭了起来，爷爷顺便就用毛巾扫了她一下，说你以为自己是个了不起的。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

　　门口的小鱼突然间流下眼泪，她快步走上老街。

　　因为安置好了爷爷后，奶奶暂时留在小镇，林渊家今年也都回来小镇过年。在外公家吃过年夜饭，林渊一个人先步行回老街。

　　只见早先被雨水冲刷干净，还水渍未干的青石板路，居然在路灯光的照射下，一片流光溢彩，和远处人家燃放的烟花相映生辉。

　　正感叹着那流光之美，迎面走过来一个人，被灯光拉的长长的影子，挡住了眼前的光彩，也吸引了他的视线。在这万家灯火的团圆之夜，还有谁像他一样，在这清冷的街头徜徉呢？

　　走近一看，那个踽踽独行的人，居然是个两颊流着泪的小姑娘。

　　这让他心里更加诧异。

　　正在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那个小姑娘突然停下脚步，两只手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然后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之后转身快步走了。

　　林渊惊奇不已，也轻轻抬脚跟了上去。看到那个小姑娘走进的院落，他恍然想起，那不就是莫清扬的表妹嘛！

　　难怪觉得有点眼熟，原来他们在爷爷的安葬仪式那天见过。她睁着一双清亮的大眼睛，有点吃惊地看着他的样子，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笑着摇摇头，小孩子脾气还真不好，这个时候居然跑出来哭。

　　小鱼却是在恍惚地走了一段路后，被身后人家轰然响起的烟花声惊醒，突然想到，这可是除夕夜啊！想起妈妈每次总会跟她说，过年一定要开开心心的，这样来年一定顺顺利利！她赶紧双手合十，心中胡乱祈祷，嘴里还念念道，“神佛、祖宗千万别怪我！”“童言无忌啊！”“请你们一定保佑我妈妈一直幸福下去！”“我会好好努力的！”……

　　她正巧走到一盏路灯下，不知是灯下黑，还是她神思恍惚，没想到这时候街上也可能有人。

　　压根没发觉那个目瞪口呆的人，她转身走了。留下风中凌乱的少年，看着她跑回家的身影，在心里生出些许腹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