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看到他脆弱的一面
兴林市一个名叫“华岭宝城”的别墅区。一辆白色保时捷轿车亮着刺眼的灯光停在了一栋别墅门前,张静雯怒气冲天地下了车,大摇大摆地推门而入。
刚回到自家约三百平米左右,装修风格偏欧式,家具家电全是名牌,显得颇为奢华的别墅,她就宛如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一样,气不打一处来地冲坐在客厅沙发上,见她回来颇感意外,身穿白色衬衫、黑色西裤的张庆忠吼道:“真是太气人了,老爸,你知道吗,那个詹梦宇就是个人渣!”
见自己的宝贝女儿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张庆忠顿时面露疑惑之色,向猛地坐在旁边的贵妃椅上的张静雯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这么说他?是不是他欺负你了?还是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张静雯气喘吁吁地看着父亲,咬牙切齿地道:“今天晚上的见面仪式有三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他,还有另外一个女的,你知道她是谁吗?”
“女的?”张庆忠骤然露出迷茫之色,语气变得严谨起来,“她是谁啊?”
“她是詹梦宇的女朋友。”张静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说话的同时,她的身体已经因为过度气愤而略微颤抖。
“什么?他女朋友?”张庆忠闻言,满脸惊讶地问道。
张静雯狠狠地点点头:“是的,他女朋友。而且他还说他不会和我搭上什么关系,他之所以答应和我见面,一是为了让你和他姥姥安心,不想让你们因此闹得不愉快。二是为了稳定明豪集团和方山集团的合作关系,不想让两家公司因为他不愿和我交往而受到什么影响。”
听完女儿的讲述后,张庆忠顿时恍然大悟,有一种自己被人当猴耍的怒意,脸色也随之变得铁青,冷哼一声,语气如冰山:“好你个詹梦宇,竟然敢欺骗我和我女儿。看来她梁婉英确实是老了,管不了你了。既然这样,你就别怪我作为长辈替你姥姥好好教教你怎么做一个诚实的人吧!”
这一刻,他看着一脸委屈、泫然欲泣的张静雯,心如刀割的感觉明显而真实。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他心中便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邪念,正如他刚刚所说,他要替梁婉英教育教育詹梦宇。
市中心的金德莱酒店。
“吃得怎么样?”当两人在万籁俱寂的包厢内吃饱喝足后,詹梦宇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擦擦嘴角,本能地向旁边的李嘉琪问道。
虽然来到兴林后偶尔也会和廖佳欣、孙蕾她们吃一些昂贵的东西,但今天晚上这顿吃过的次数屈指可数的晚餐,却让李嘉琪倍感满足,她抿了抿唇,满意地点点头:“相当不错,很好吃。”
见她一副幸福的样子,詹梦宇随之露出了温和的微笑:“吃饱喝足了,请问你有没有兴趣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李嘉琪闻言,顿感疑惑,转头看着他:“去哪儿?”
詹梦宇坏笑一声:“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就当是我替张静雯向你道歉而做出的补偿吧。”
李嘉琪略感意外,暗想:这家伙想干嘛?该不会是想对我做什么吧?不要啊!人家可是个良家美女。
詹梦宇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旋即淡淡地道:“别想太多,我只是想让你陪我到一个地方走走,聊聊天,顺便再了解了解彼此。”
见他说得颇为认真,李嘉琪心头的紧张略减几分,随即露出了从容之色:“看你今天给我买了三套衣服的份儿上,本小姐就勉为其难地舍命陪君子吧!”
詹梦宇咯咯一笑,随即从椅子上起身,待她起身后一并走出包厢,不紧不慢地走步梯到一层的吧台买了单,两人转身走出金德莱酒店,驱车前往他口中所说的那个地方。
玛莎拉蒂总裁轿车平稳而快速地行驶在兴林市的一条繁华街道上,伴随着周围明亮的路灯和熙熙攘攘的车群,詹梦宇很快就将车子开到了位于城外的一座公园门口。
李嘉琪疑惑地看着停下车的他:“你说的地方就是这儿?”她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右边的公园大门。
詹梦宇沉稳地点点头:“嗯,我每次心情不好,或者有什么烦心事时,都会一个人开车来这里走走,一边走一边思考,走着走着就会想明白很多事,那些烦恼也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看着他一板一眼地说着,李嘉琪心中不无对他升温的些许好感,一个适合他的、崭新的形容词随即出现:高深莫测的家伙!
“哦,这样啊!”她轻轻应了一声,随即看着詹梦宇下了车,走到副驾驶车门边为她打开车门,伴随着心中对他的信任,她从容不迫地下了车。
春天的夜晚有些微凉,一股股清风扑面而来,隐约可以听到“呼呼”的声音。
李嘉琪和詹梦宇走进这个算得上是兴林市最大的一座公园,感受着来自大自然的宁静,由于现在是晚上,再加上这座公园的地理位置偏离市区,所以并没有多少前来闲逛的人。
两个人就这样迈着悠然的步伐向前走着,詹梦宇仿佛在脑海中字斟句酌了半晌,才长舒一口气,对旁边神色淡然的李嘉琪道:“其实我很喜欢在这样的环境下待着,人烟稀少、万籁俱寂,似乎可以找到心灵的宁静。”
李嘉琪认真地听着,转头看向走在自己左边的他,微笑道:“看不出来,像你这种不愁吃不愁穿的人,还有这样的向往啊!”
詹梦宇笑道:“不愁吃不愁穿?呵呵,是啊,表面上看起来,我的确过得很滋润,或许我的身份的确悬殊,明豪集团总裁、明豪集团董事长候选人、明豪集团创始人的外孙……但又有多少人知道,在我光鲜亮丽、丰衣足食的背后,有着多少不为人知,只能我一个人默默承受的压力和苦闷呢?”
说到这里,他不禁冷笑一声:“与其说它们可以带给我荣华富贵的生活,倒不如说它们在带给我荣华富贵的同时,也夺走了我渴望得到但却得不到的自由和安逸。”
他对李嘉琪敞开心扉说出的都是自己的真心话,他的确不太喜欢现在这种表面上看起来很风光,但实际上却有种别人想象不到的压抑的生活。他曾经产生过一个没有向任何人说过的念头,如果条件允许,希望自己可以到一个没有喧嚣,没有商海尔虞我诈的地方生活一段时间,静下心来做一些自己童年渴望但却没机会实现,看上去微不足道但却充满意义的事情。
李嘉琪用心地听着他的一字一句,仿佛从他的话里听到了无助和些许凉意,这是她从未在他身上看过的表现。
两人渐渐走进公园深处,宽阔的道路一眼望不到尽头,尽管夜晚的视线并不好,但他们仍可以看到远方那时而曲折,时而笔直的道路,以及和他们同走在路上的屈指可数的陌生人。
不多时,一座凉亭显现在眼前,詹梦宇决定和李嘉琪到凉亭里坐下来聊天。于是,他一边引领着她向凉亭走,一边略微哽咽地道:“除此之外,我喜欢来这里还有一个原因,虽然这里地理位置较为偏僻,距离市区有点远,但每当周末或节假日时,还是会有不少小朋友在父母的陪伴下到这里玩耍。每当我手头上没多少工作时,抽空在几个下午就会过来看着那些父母和孩子玩耍的画面。”
听他讲述着这些,李嘉琪似乎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些有深层含义的故事,但在情商的作用下,她并没有开口阻断他,只是一边随他走向凉亭,一边像一只安静的小猫一样听他继续诉说。
两人很快来到看上去不大,但却十分整洁,周围刻着一些画像,有着两把长椅,可容纳五人左右的凉亭,面对面坐下来后,詹梦宇继续淡淡地道:“听我说这些,你一定有些疑惑,我为什么经常会一个人过来看着那些孩子和父母玩耍的画面吧?”
李嘉琪轻轻点点头,如实道:“嗯,难道是因为你的童年有什么刻骨铭心的经历吗?”
詹梦宇的脸上面无表情,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李嘉琪,以真挚的语气道:“的确和童年有关。其实我五岁之前原本有一个很健全的家庭,我的父亲是一名建筑师,母亲则是一位出色的设计师。他们两人的结合还要从我姥爷建立第一家公司开始说起,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这一刻,他的表情仿佛也随着所说的故事而变成了回忆往事般的投入。
李嘉琪就像个乖巧的小女孩一样,用心听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当时我父亲是兴林大学建筑设计系毕业生中最优秀的人才之一,他有着与生俱来的智慧和创造力,以及对房屋构造的能力和头脑。正因如此,他才在大学时期有了一个理想,毕业后要到一家建筑公司当一名建筑工程师,以后要让家人住上自己设计的房子。
“然而我母亲他们家当时也算得上是富裕家庭,我姥爷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做小生意,然而伴随着我妈妈一天天、一年年长大,我姥爷的生意也渐渐不断扩展,凭借着良好的人品,渐渐结交了不少同样的生意人,经过大家的商量后,决定共同出资成立一家涉足于房地产、食品、家电代理等为一体的公司。
“然而就在他们一边筹办公司,一边规划各自的未来时,我母亲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经一位朋友介绍认识了当时刚大学毕业,看上去显得很平凡的我父亲,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决定在一起培养更深的感情。”
说到这里,詹梦宇仿佛回忆起了一段很幸福的往事,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脸庞的轮廓清晰而好看。
他继续向听得津津有味的李嘉琪说道:“当我妈妈将我爸爸带到我姥爷、姥姥面前,并告诉他们那是自己要在一起的人时,一向性格开朗、思想开明的我姥爷一眼便看上了我父亲那英俊的相貌。再经过短暂的了解,得知他是兴林大学建筑设计系毕业的,我姥爷对他们在一起的事情仿佛产生了锦上添花的赞成,因为他和那几位合伙人成立的公司正需要像我父亲那样的建筑设计师,当时我母亲和我父亲在一起,对我姥爷的公司有着不谋而合的好处。
“可是我父亲家里并不富裕,我爷爷和我奶奶都是普通工人,他们给不了我父亲像我姥爷给我母亲一样衣食无忧的生活,两人含辛茹苦地能将他们的儿子抚养到大学毕业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所以当我父亲和我母亲相处了一段岁月后,决定结婚时,他们能给的除了真挚的祝福外,几乎寥寥无几。
“但好在我姥爷和我姥姥很开明,他们并不在意当时那个年代大多数家长比较重视的聘礼之类的,尤其是我姥爷,他当时一门心思相中了我父亲是建筑师的才华,想着只要能让他成为自己的女婿、自己的得力助手,就算他是白屋寒门的出身也无关紧要,只要他认认真真地在公司里工作,自己一定会让他变成一个能带给他所的爱人幸福生活的男人。
“当时面对我姥爷十分信任的态度,我父亲感觉自己遇到了世界上最通情达理的岳父岳母,遇到了对自己来说最好的女人,他当时的幸福感有多深,可想而知。就这样,我父亲和我母亲又如胶似漆地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在双方父母和亲朋好友的见证下结了婚。”
说到这里,詹梦宇脸上先前幸福的表情似乎变得更浓郁了,他有一种自我陶醉的感觉,略作停顿后,继续向坐在身旁的李嘉琪讲述:“他们的婚后生活很幸福,就像现在的小情侣们一样。在我姥爷的器重下,我父亲很快进入他们当时成立的第一家公司上班,成为当时第一位建筑领域的工程师,无论是事业还是爱情,他都能经营得游刃有余。
“然而最让一家人开心的无疑是在父母结婚一年后,经过母亲十月怀胎,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我的出生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幸福生活中的锦上添花,就连当时几乎全身心投入工作和事业中的我姥爷也一并轻视了工作,抽出时间来和家人聚在一起看着我成长。
“然而在之后的岁月里,我从一个婴儿变成一个孩童,身高和智力都在逐渐成长着,可伴随我成长的不仅仅只有幸福的生活,还有一些较为明显的环境变化。
“在我三岁的那年,因为我姥爷和公司里的几位股东产生了分歧和决策上的争议,公司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就出现了商业亏空、项目终止等方方面面不好的问题。身为董事长,我姥爷在面对着外界的压力和公司内部貌合神离的股东,坚持了不到半年便主动离职,让出董事长的位置,带着几位和他关系要好、同甘共苦的伙伴在不久之后重新创立了明豪集团。”
说到这儿,詹梦宇脸上幸福的表情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呈现在李嘉琪面前的阴郁:“明豪集团成立之后,由于在第一家公司奠定了扎实的基础,再加上陪我姥爷一起打江山的那几位股东对我父亲十分器重和欣赏,经过会议商量,他们一致决定由我父亲担任当时明豪集团的总裁,以及建筑领域的首席设计师。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后,我父亲很顺利地上任高位,并且通过自身的勤奋和足智多谋的特性,很快就胜任了总裁职务。”
讲到这里,李嘉琪明显看到,他的表情随着说话的声音变得十分难看,甚至可以用“痛苦”来形容。
他抿了抿唇,长舒一口气道:“原本以为我们一家人的生活会一直幸福地过下去,但天意弄人,就在我上幼儿园的第三年,也就是五岁那年夏天,我的父母在一次自己开车出差到外地和一家公司谈合作返程的途中发生了车祸,我父亲当场去世,母亲则在救护人员到场后,送往医院的途中因肝脏破裂、心脏破裂也离开了我。”
当他颤抖着身体,将那段宛如生命中的噩梦般不愿提及的事情说出来后,他的喉结处变得很憋闷,接二连三地轻轻震动,两滴来自思念父母的泪水显现在深邃的瞳孔中。
这一刻,李嘉琪看着那曾经满身傲气的他竟变得如此脆弱、无助,她心中的血液骤然开始收缩,随之产生了莫名的心疼。如果说这一刻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的詹梦宇是他真实的本色,那她宁愿看到当初在高铁车厢里因行李箱一事跟自己争吵时那副傲睨自若、盛气凌人的他,因为至少那样的他精神充沛,也很刚强。
尽管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拘谨,但李嘉琪还是忍不住抬手拍了拍詹梦宇坚挺、宽阔的后背,声音轻柔地道:“好了,你别难过,你父母在天上看到你这样,他们会担心的。”
被她温热而柔软的手掌拍着后背,詹梦宇顿时感受到了似曾相识的温暖,这种感觉深入心灵,仿佛良药一般治疗着他受伤的地方。直到这一刻他才懂得,原来李嘉琪并不像自己当初固执地认为的那样,她是一个很善良、很会安慰人的女孩。
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詹梦宇转过头,向李嘉琪歉然地笑笑:“不好意思,让你看到我脆弱的一面,你不会觉得我一个大男人流眼泪很没出息吧?”
“当然不会。”李嘉琪微笑着摇摇头,眼含深意地望着他,“其实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什么时候,都避免不了发生在身边的悲欢离合。不只是你,我曾经也有过失去最亲的人的那种无与伦比的哀伤。”
见詹梦宇思念父母的样子,她不由得也想到了自己已经离世多年的父亲,即使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那一年的那一天的那段经历,就像伤疤一样永远烙在了她人生的历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