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两整天,入目皆是一片白色,整个木屋挂上了厚厚的一层,尼奥拉开窗帘,看着眼前的白雪,伸伸懒腰从床上起来。
这是他来到大兴安岭的第二天。
下楼去,格林斯和顾姐已经在准备今天的早餐了。顾姐是这间木屋的主人,她经常收留来大兴安岭旅游的人,当然只收一点点伙食费。顾姐的丈夫格林斯是一个俄罗斯人,他蓝色的瞳孔总是闪着光,腆着肚子坐在小板凳上做俄罗斯红肠。
看见尼奥下楼,格林斯兴奋的挥舞着他占满肉馅的手,操着一口流利的东北话:
“嘿!尼奥!你快过来看看!这红肠也就我能做的这么好!”
尼奥走进瞧一瞧,看这一盆红彤彤的肉馅,他艰难的扯起一个笑容,违心的说:
“确实不错。”
顾姐过来拍了拍自己丈夫的肩膀,扯着嗓子说:
“快去洗手,过来吃饭!”
人高马大的格林斯被妻子拍后撇撇嘴,蹭了两下手里的肉馅洗手去了。
顾姐准备的早饭很有俄罗斯特色,她烘培了几大个黑麦列巴,麦香扑鼻,煎了午餐肉,还给自己的丈夫准备了重口的烈酒。
饭桌上,尼奥吃一口列巴喝一口热乎乎的蘑菇汤,舒坦极了。这时顾姐突然说:
“对了,尼奥,有件事情,我得和你说一声,这几天下大雪了,看这势头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咱们这可能要封山,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我也没有赶你走的意思,我就是怕你有什么别的事耽误了,当然,如果你没事就在这待着,想呆多久呆多久!没关系!”
尼奥点了点头:
“我也没什么急事,来这里就是旅游的,当然要待到我舒坦。”
顾姐开怀的笑着:
“那太好啦!这下热闹了,正好晚上小塞要来,咱们做狍子肉吃!”
“小塞?”
格林斯喝了一口酒,啧啧的皱眉,然后解释道:
“小塞是这里的女护林员,每年大雪封山的时候她都会过来小住几天,等她来了我介绍你们认识,小塞可是个贼漂亮的姑娘!”
尼奥点了点头,没往心里去。
晚上睡得正香,楼下传来敲门声,随着门被打开呜呜的风声也愈发打了起来,尼奥下意识的皱眉,转身把被子压在身下裹成一团,听着楼下故意压低的说话声,再次沉沉睡去。
直到第二天早上,尼奥也没能见到格林斯夫妇口中的那位长相极其漂亮的小塞,他倒是也不在乎,只不过是心里有些好奇,毕竟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说女护林员。
因为雪下的实在太大,尼奥也不能有什么活动一整天都在木屋带着,被格林斯硬拉着加入了灌红肠的活动。
吃过晚饭,酒足饭饱的三人聊起天来,尼奥目光无意间一瞥,看到了墙上的小提琴,油润的红棕色和紧绷的曲线,这让尼奥会想起一些往事。
看见尼奥的出神,顾姐也把目光投向了墙上的小提琴,笑着说:
“那是我女儿的小提琴,她以前就是学小提琴的,虽然我也不懂音乐什么的,但就是感觉我女人肯定很珍惜它,所以就留下了。”
“那你女儿现在?”
顾姐看了一眼突然沉默的格林斯,笑着叹了口气:
“走啦,去国外啦!她当初不顾我们的阻拦非要嫁给一个意大利人,为了那男人她和我们闹的很僵,很多年都没有回来过了。”
尼奥有些懊悔刚才不应该问,尴尬的挠了挠头:
“这样啊……”
顾姐瞥着格林斯说:
“倒也不是她不回来,是有些老顽固不让人家回来呦!明明自己想的紧,还非要嘴硬,每每只能看看国外寄回来的照片。”
尼奥心下了然。
格林斯好声没好气的呵了一声,然后问尼奥:
“你会小提琴吗?给我们拉一曲?”
尼奥推诿道:
“不不不,虽然我会但是我已经好久不拉了……”
嘴上这样说着,尼奥还是不由自主的拿起小提琴架在了脖子上。
格林斯夫妇看着尼奥,他们总感觉这个温柔和煦的年轻人,在拿起小提琴的那一刻就变的无上高贵。
仿佛与生俱来。
小提琴声响起,低微的曲调嗡嗡的陪衬着黑夜,外面的风雪随着音乐飘舞,年轻人手握着琴,腕间红色的珊瑚手串时而碰到琴边缘,发出沉闷的声音,伴着音乐竟然也不难听。
拉到忘情处,木屋的门被打开,瞬间被放大的的风雪声打乱了尼奥的心绪,风雪吹进了他的心里,吹到他哀伤的琴上。
他抬头,一抹坚定的身影立在面前,高吊的马尾,通红的脸颊,浓黑细长眉毛,身影瞬间和脑海里的人影重合。门被关上了,外面的风雪声还在继续,尼奥的心也在跳动不止。
小提琴声继续响起,那人就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变。
两人之间隔着火炉,隔着生死,地上的影子恍恍惚惚,亲密的挨在一起。
突然,一滴泪水砸在琴弦上,尼奥大梦初醒,他的脸上已是泪光一片,他演奏的音乐也是哀伤到了极致。
顾姐看见尼奥的不对劲,赶紧站起身打圆,扯着刚进来的小塞说:
“哎呦,可巧呦!你刚回来就能听见尼奥拉提琴呢!快认识认识!”
小塞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男人,心里有些不舒服,还是笑着说:
“你好。”
尼奥颤抖着眸子,做不到直视小塞,低低的说:
“你好。”
好像,真的好像。
尼奥抿了抿唇,又突然郑重地抬起头,严肃的握住小塞的手:
“小塞,你好!”
小塞被逗笑了,灿烂的回握着他的手。
尼奥长出口气,心里喃喃,露西安……
因为小塞累了一天,在楼下待了没一会就上了楼,狍子肉也只是象征性的吃了几口,毕竟是老两口的心意嘛。她上楼的时候,楼下的小提琴声还在继续,还是那么的婉转凄凉又哀伤,像是在纪念谁?又像是在遗忘谁。
晚上小塞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穿着一身警服,在重重迷雾中奔跑着,她说不出话,喊不出声音,只是跑,也停不下来。
突然她心口一痛,瞬间腿软的跪在地上,本来只有她一个人的梦里出现了好多人,又一个女记者,还有女记者的男朋友,还有……
还有那个小提琴家,刚认识,叫什么尼奥,对,尼奥。
呼……
小塞从梦里醒来,胡乱的摸了一把脸,湿乎乎的一片,抬头望向窗外,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再看一眼手机,六点了。
突然感觉口渴,小塞下楼去厨房,她低头绕过木屋梁顶一条又一条的香肠,去吧台接水喝,一眼就看见了穿着毛衣站在阳台外的尼奥。
小塞低头不语,喝了一大杯水,然后随手拿起沙发上的羽绒毯子走向阳台。
随着门的一开一合,风突然加大,尼奥回头,那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自己的身后,随手扔过来一个毯子,尼奥没有说话,默默的披在了身上。
小塞习惯了这里的风,没感觉有多冷,她轻飘飘的看了尼奥一眼,然后道:
“你怎么不问问我这个时候还没睡?”
尼奥说:
“做噩梦了吧。”
“你怎么知道?”
尼奥想了想,然后说:
“因为我也这样,不过我不是做噩梦。”
小塞看着尼奥的侧脸,随着呼吸面前雾蒙蒙的一片哈气:
“那是什么梦?”
尼奥沉思:
“没有意义的梦,梦里没有我想见的人,没有我的回忆,那就没意义。”
小塞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回了房间。
第二天,小塞起得早,她想要去看日出,便邀请尼奥一起,正好尼奥也不困就穿好衣服,和她一起去了。
到了山顶,太阳刚刚冒出一个尖,尼奥看着眼前无限的光辉,终于露出了一些笑容。
小塞看着尼奥,她心里突然和这刚冒尖的太阳一样,多出一些想法,她想要和尼奥表白。
无关喜欢,就是想这样。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小塞对尼奥说:
“尼奥,要不要和我试试?”
尼奥没有一点惊讶,他回头,眼眶竟然有些湿润,呆呆的看着小塞。
良久,他又笑了,边笑,边摇头:
“算了吧……”
被拒绝,小塞也笑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他笑,很开心。
山顶很静,只有某人腕间的红珊瑚手串在铛铛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