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前世女友
2016年盛夏,高考刚刚结束,贺希只身一人前往北海。
经过几个小时的中转,贺希终于来到了北海海滨,凭着感觉来到一个悬崖。
自从六年前发生车祸,这个悬崖便在他的梦里反复出现。
最初,他的眼前只有海潮升起落下的模糊的影像,渐渐地,他能听到海浪冲击着岩石和海滩而又返回时候的呢喃声,后来,他似乎还能闻到空气中混合了鱼腥味的潮润气息——最后,就是这座悬崖。
整整六年,海边的一切贺希都能看清,唯独这座悬崖,一直隐藏在薄雾之中模模糊糊。
他一直想看清它的影像,终于,他在某个旅行社的宣传海报上看到了它——一座孤独的悬崖立在海边,远远看上去像一座雕像——
雕像两手手肘支撑在膝盖上,手掌扶住额头,像是在哭泣——
海报上说,这个悬崖叫殉情崖。传说在这个悬崖上为情自杀的人都会重生。
如果重生之后的那个人也来到这崖上,就会重新遇见他念念不忘的前世情人,开启前世的记忆。
“殉情崖”,一听名字就不吉利,但是贺希却有一种前去殉情崖的强烈冲动。
他总感觉自己是某人转世——要不然,为什么他从车祸中一醒来,便性情大变,明明很厌学,却开始努力读书,明明记忆力特别差,却开始变得有如神助,短短半年时间,就从年级倒数冲到了年级前十,连跳两级直接上初中,初中读了一年直接参加毕业会考,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了南郡市最好的高中,高二就得到了保送全国最高学府的资格,高三拿到了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心理研究院的Offer。
六年来,他一直想看清悬崖的形状而不得,却在他决定出国前看到那个宣传海报——他相信,这一定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他想,只要来到这殉情崖,在悬崖上看到某个女人,就有机会开启前世的记忆。
他贺希的这一世无聊至极,但他的前世或许不一样。
浩瀚大海上涌动着闪着金色光焰的潮汐,夕阳似在海风中浮浮沉沉,但是贺希期待的前世女友,一直没有出现。
夕阳就快要落下的时候,贺希终于决定放弃了。他从被晒得暖暖的岩石上起身,拍拍身后的泥土,苦笑道:
“旅行社的噱头你也信啊!脑子坏掉了吧?选心理学,真算是选对了,这样更方便你自己给自己看病。”
贺希沿着悬崖边的小径慢慢往下走,挥舞着手臂不停地驱赶不断涌向胳膊和腿的蚊虫——
海边风大,蚊虫都积聚在背风处,而他,从六年前开始,就变成了蚊虫最爱叮咬的体质。
“小弟弟,你是来跳海的吗?”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贺希转身,抬头,迎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眼睛很大很有神,足以盛下这盛夏黄昏所有的天光云影。
这样的眼睛,贺希仿佛在哪里见过。
贺希不回答,女人也不介意,只是解开身上的绳索,慢慢往悬崖上攀爬:
“抱歉啊,我之前一直在直升机上等你,可你根本没有要往下跳的意思,那我只能下来了。”
“???”贺希用探寻的目光盯着她,只见她一身登山装,腰间还系着救援皮带,直升机螺旋桨扇起的风浪,拂动着她短得出奇的头发。
“你是救援队的?”贺希问。
“不是。”女人说,“六年前的今天,我初恋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我每年的今天都会来。但没有想到,今年会遇见你。”
她轻车熟路,三步两步就重新攀上了悬崖,目光望向遥远的海平面。
贺希也跟着她攀上了悬崖,目光望向遥远的海平面。
那里半弯残阳如血,几只漂泊信天翁在汹涌的潮汐上翻涌,隔着几千米,也仿佛可以听到猎猎海风大力翻弄着它们的羽毛的簌簌声响。
——“事实上,从这悬崖跳下去的人将尸骨无存——找不到是正常。可我就是不相信他已经死了。”她又说,声音在海风中听来有些飘渺失真。
她说着非常悲伤的事情,用的却是贺希听到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那声音柔美清悦,万种风情。这种声音不去当歌手,真是可惜了。
贺希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朝悬崖的边缘又走近了几步,一屁股坐到刚才久坐的岩石的旁边。
这个女人,真是太奇怪了。要到这悬崖上来,大大方方过来就是,为什么非要用直升机?她不会是什么电影明星吧?
贺希摇摇头,看她这一身的肌肉,黑道上的也不一定。
他的目光落到她右边锁骨靠近咽喉的地方,那里有一颗黑色的痣。
沿着光洁的颈部往上,是线条柔和、紧致的下巴,再上去,是鲜嫩欲滴的红唇。
那红唇看上去特别水润,就像熟透的樱桃,一口就能咬出血红的汁来。
贺希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自己的视线从那红唇拔掉,望向了远处的灯塔。
但还是感觉到了身体的血液都涌向了某个不可说的部位。
他想自己不停吞咽口水的样子肯定尴尬至极,遂赶紧起身,又往悬崖边上挪了几步。
女人似乎没有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在他刚坐过的那个岩石上坐下来,像是在自言自语:
“死即睡眠,它不过如此!倘若一死能了结心灵的苦楚与肉体之百患,那么,此结局是可盼的。”
这是莎士比亚《哈姆莱特》王子的经典独白,抒发了他对生命的思索、对死亡的神往。
贺希忍不住扭过头来看着她。
她的面容有些哀戚,明明是一张青春逼人的脸,却让贺希想到垂垂老矣的美妇人——在漫天闪烁的星群之下,在炉火边,哀叹着逝去的青春年华。
“你说得很对。死本就是生的一部分,并且,会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贺希说完,眼角的余光望了望她。
“死是生的一部分”——日本作家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里的名句。
贺希不禁觉得好笑,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理科直男,居然和一个刚见面的女人聊起了文学、生死?我的前世不会是个酸腐文艺青年吧?
暗自叹息间,贺希眼波一转,不偏不倚地对上了女人那对明亮异常的眼睛。
他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晃得有些心慌,下意识想要闪躲开她的眼神,她却笑了,露出一口细细的贝齿。
笑容转瞬即逝。
接着,她轻咬下唇,略仰着头,就那样静静地看了他五秒钟——漆黑的瞳仁,坚定的眼神,直看得贺希心乱如麻,口唇发干。
他下意识地用手往身后的书包右侧探,才发现水杯没带,喝不到水。
贺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阵愤怒:这个该死老女人!
是了,就是轻咬下唇那一个动作,就让贺希感觉有超过五千头草泥马踩过他新修的草坪,落在他的两腿之间——
激的他在这个摄氏30度夏天的傍晚浮想联翩,流了一脑袋的哈喇子,这绝非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