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瑾瑜告诉我,下半边的卷轴,始终在公公的手上,四娘交给文家的,是假的。
也就是说,公公早就有所防备,之所以没有拆穿,就是希望能四娘能醒悟,没想到酿成这样的悲剧。
而自钟毓死后,四娘也彻底得了失心疯,没想到一向恭顺温良的她,竟然会变成这样。
我问起那个丫鬟,年夜饭之前,可还有发生什么。她跟我提及,钟毓吩咐她去了厨房,回来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有些吃食没有摆放,以为是自己记错,亦或是正厅的丫鬟一同帮着摆了,并没有在意。直到钟毓出事的时候,她惊慌失措,以为是她的过错。
如此看来,钟毓兴许是早就知晓四娘的盘算,所以是自愿用这样的方式,希望可以让四娘打消念头,却没想到害了自己。
这次连同大哥和钟毓,都被困在府上。想必这次,文家也会连同秦翰,封锁消息,不让我们再有机会得到援助。
公公自然不会将秘法交出,秦翰已经吃过一次亏,断不会再有过多的耐心,我实在担心他会对姚家不利,
“公公,我知道您为了这份秘法,这些年如履薄冰。恩师情重,穆清自然了解,可是如果我们在这样推脱下去,秦翰他万一真的对您不利……”
公公坐在椅子上,轻叹息,
“我都是大半个身子入土的人了,没什么大不了……”
“哎呦老爷,您可别这么说,你要是倒了,我们母女还哪里有活路啊~”三娘一听公公的话,更是被吓的失了魂,拽着帕子抹眼泪,“他想要什么秘法的,你就给他得了。”
“荆云,都这个节骨眼上,你以为就算老爷交了他想要的东西,他就会放过我们吗?到时候只会变本加厉,肆无忌惮。”婆母急的犯了头风,靠在椅子上紧蹙眉梢。
“那……那可如何是好?”三娘转头盯着身怀六甲的文怡,拍着大腿,“你呀你呀,前段时间让你不要回来,你说说你,大的那个不管不顾,现在扯着肚子,要是有了好歹可让为娘怎么办?”
“娘,文家根本没有顾念我这媳妇和孩子的情面,难道要我甩了姚家的颜面,苟且偷生吗?”
“什么叫苟且偷生,吃安胎(蜀地方言:接受供养)有何不妥的,你是文家的儿媳妇。再说了,你这孩子就是让人打不上眼(方言:瞧不起),若是你能在公婆面前说上话,我们家里现在会这般境地……”
“老爷,你怎么了?”婆母见公公垂着头,说了一句,“老爷!”
“爹!”
话音未落,公公身子向前,幸好大哥坐在他身边,这才没有摔在地上。
“老爷这是怎么了?”三娘凑到前面,还是不依不饶的追究模样。
大哥背起公公径直出门,没有理会她,三娘起身想要跟过去,瑾瑜拦在前面。
“你这是做什么?”
“三娘,爹因为钟毓的事,本就伤神,你要是不想他被你彻底气倒了,就少说两句。不然没等秦翰过来,我们这个家也收守不住了。”瑾瑜说这话时,表情凝重,转头跟住大哥和婆母。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在冲我发火?老爷昏倒又不是因为我……”
“三娘,我见你在这里也是闲着没事做,不如先带着文怡回房休息,她现在也需要照顾。”欣溶缓慢的脚步伴随脚下的声响,走到她面前。
“这……怎么都好像指责我一样,我不也是为了这个家着想吗?我又没有说错……”
“娘!”文怡站起身,脸色也变得暗沉,“陪我回房吧,父亲那里有大哥他们照料,不会有事。”
三娘还是没有明白文怡的意思,站在原地张望着,
“不是,你……”
“好,那我先回去。大嫂,穆清,父亲那边,就劳烦你们看一眼。”说罢,文怡独自离去。
“文怡……这孩子……”三娘甩着手上的帕子,总算是跟着文怡回去。
阿茶牵着既明进来,大嫂紧忙过去,抱起孩子。
“大少奶奶,小少爷非要过来,我只好带着他来找您。”
自钟毓毒发身亡,既明也受到了些许惊吓,明明平常十分乖巧的孩子,开始不安的哭闹。
大嫂抱起既明,孩子搂着她的脖子,还在抽泣。
“穆清……我先哄这孩子平静下来,公公那边要是有什么需要,知会我一声。”
“好。”我答应着,卷轴的事还没商量出结果,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秦翰又会上门相逼。
欣溶走到我身后,将手放在我肩头,
“走吧,过去看看公公,毕竟这件事不仅事关府上这一大家子的安危,还有他对江南瓷行的顾虑。文杰元这招螳螂捕蝉,将连乾之毁于无形中,且不动声色的借势,让秦翰出面。上次文轩遇险,他丝毫没有相救之意,就足以见得,若真的让他得到秘法加上商会的权势、秦翰的兵权,后果不堪设想。”
我长叹一声,侧过身,
“走吧……”
我和欣溶到卧房,阿茶站在门口,说她也不知情形如何。
大哥走出来,说公婆要见我,离去的时候,似乎脸色不太好。
推开门,我看到婆母坐在床头,瑾瑜也守在一旁。我走过去,婆母垫了枕头,让他靠在上面。
“小若,延卿有话要对你和瑾瑜说,到这边来吧。”
我和瑾瑜站在一起,公公偏过头,目光无神,嘴唇青紫。
“您还是先休息吧,什么话不急于这一时。”
“唉……我若不说,只怕是……咳咳……”
瑾瑜俯身上前,帮公公拍着背,
“爹,先别说了,我去找大夫……”
“站住……咳咳……咳……”
“爹……”瑾瑜掉头回来,公公伏着身子,拽着他。
“你去也没有用……他不会想救我的,他巴不得……拿着这个逼我交出卷轴。”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公公说,不管我们交与不交,姚家都恐危在旦夕。总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我将自己想到的权宜之计说出,本是想帮助府上解困,现下看来,救公公更要紧。
“我有个办法,兴许可以暂缓眼前的危局……我们可以告诉秦翰,公公那份秘法已经交在自己在外的一位挚友,若是未能及时收到您的消息,就可能毁掉卷轴。以我手上的上半卷为交换,先为公公求医,才是当务之急。”
“不行……”
“我也觉得不成,若是他知道我们在撒谎,加之上半卷的引诱,可能会做出更过激的事,对付我们。”
“可是现在公公的病情耽误不得,至少先暂缓眼前的境遇,只要我们能与外界联络,就有机会求援。”
“她说的不错……”我闻声回过头,欣溶不知何时进来的,“欣溶失礼,本不该直接闯进来,可情势紧迫,还是尽早做决定才是。”
公公仰着头,虽说这种方法冒险,破釜沉舟,若公公真的出了什么事,家中当真便要分崩离析。
“可是就算他真的让老爷与外界联络,我们去哪里找那个线人,对方不知情,就算能配合,不管是谁,都会被殃及。”婆母扶着公公的肩膀,许是受到头风的影响,时而紧皱眉间。
“所以一定要找到能帮上我们,又不惧他手上兵权的人。”欣溶走上前,我再三思虑她的话,手上有兵权的,无非就是婆母家中。
秦家已经归入秦翰的掌中,他又联合日军、文家,上海军队受到日军的突袭,根本抽不开身顾得这边。想要联络婆母的娘家,想必难上加难。师父和薛飞他们,就更没有可能,就算他们愿意出面,也是寡不敌众,甚至自身难保。
“魏显荣。”
魏副会长就算手上有商会的权利,但终究不能以一己之力对抗军队。
欣溶看着瑾瑜,他没有质疑,似乎早就知道。
“本不该出此下策,迫于无奈,只不过……”
“爹……魏显荣的确有能力帮助我们,我之所以没有说,是因为他的身份……”
“十九路军参谋长。”瑾瑜抬眼盯住公公。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您,看来我的身份,您也早就知道了。”
“唉……瑾瑜……你怎么想的?”
“爹,魏显荣之前向我透露身份,想试探我的态度。只不过那时候我没有表明立场,每次见面,也都是避而不谈,从未和他提过大哥身边的人和事……”
公公咳嗽着摇手,
“我知道你不会透露东霖军中的情形,上次你能如此轻易将东霖救出来,也是因为有魏显荣的帮助,对吧。”
“嗯……”
“那他……可有和你提什么条件?”公公依靠在床头,轻声说着。
瑾瑜闷不做声,看来魏显荣还是一样的条件,想让瑾瑜加入他师团。
“我知道了,那你呢?”面对公公的询问,他沉默不语。
若瑾瑜当真加入十九路军,以后就极有可能要与大哥站在对立面,甚至可以说,要脱离整个姚家。公公和婆母始终重视大哥的前途,尽管瑾瑜曾与股票公婆心生芥蒂,但始终没有放弃与大哥的手足之情。
我也曾问过他,瑾瑜时常在言语中表达的意思,都是不希望要与谁争权夺利。
“爹……若当真只有此法,我愿意一试。这份人情是我欠的,还是要由我来解决。我会尽快想办法,你先休息。”
话音一落,他转身离开,我和欣溶相继出门。
我想起之前和瑾瑜在军马场还有靶场的情形,的确看出魏显荣对瑾瑜的态度,有意无意的在试探。
我问了瑾瑜,他告诉我,早就怀疑魏显荣的身份和目的。后来魏显荣察觉他暗中调查,软硬兼施,都被他巧妙化解,之后就想“邀请”瑾瑜加入那边的队伍。
瑾瑜当然是一口拒绝,魏显荣和他提过,随时等着他的消息,像是早就料到今天姚家的境遇。
我知道他现在左右为难,若是答应,就意味着可能要与家中断绝往来,脱离身份。若是不答应,公公的病情不容拖沓,文怡、既明……姚家所有的人,都可能成为下一个亡魂。
“瑾瑜,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站在你身后……我相信公公和大哥也会理解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