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雾气缭绕的林中拼命的逃着,身后是冲天的火光,和一个看不清面目的恶徒。
尽管我使劲了全身的力气,还是跑不过,尽管我苦苦哀求,他依旧是步步紧逼。
不知何时,我脚下的地面忽而塌陷,就这样不知坠到何处。
我终于醒转,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冷汗都快打湿了后背,一伸手,不知将什么打翻在地上。
火车正悠悠的行驶着,阿夏闻声走了进来,
“小姐。”
她打开灯,走到我身边,
“你没事吧,小姐。又做恶梦了。”
阿夏捡起地上的杯子,擦拭干净。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用手语比划着。
“过了三更,我们还要再坐上四五个小时,小姐还是再睡会儿吧。”
走到门口,她胳膊刚抬起来,又回过头看着我,我点点头,她留着灯,便出去了。
这近十年的时光里,这样的梦魇总是在我的脑海里徘徊。
开始的时候还总是怕的不敢入睡,久而久之的,也便习惯了。
我披了件衣裳,坐在窗边,灰黄的天际,不知道母亲现在休息的可好。
她是连家的三姨太,姜惠茜,这十年来,家中最真心待我的人。
自打我七岁那年,一觉醒来,便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也不能开口说话。
母亲说她去寺庙拜佛,回家的路上碰见伤痕累累的我,没想到自己刚求过菩萨,就碰见了我。
还想着,这菩萨送来的太准时,自己竟没接住我。
我知道,她是想说些话来安慰我,也安慰自己。
她在连家五年,膝下无子,听下人们平日里嚼舌,说爹当初也是为了姜家的仕途,才娶了母亲。
母亲平日与世无争,说实话,母亲的长相本是几个太太里最出挑的,却是个骨子里的冷美人。
久而久之,父亲也不愿与母亲多言语,我也听母亲的陪嫁丫鬟私下说过,自从我来了以后,父亲才越发的不待见她,从小到大,如此种种,流言蜚语,倒也听不出什么花样。
我觉得眼皮有些沉,又躺回床上,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
“小姐,小姐……”云笙轻唤着。
我睁开眼,反应了一会儿,将头发挽到耳后。
“凝瑛姑姑已经起身了,让我先来伺候您盥洗。”
云笙是在前两年才被送来的,说是家里糟了蝗灾,颗粒无收,只好出来做婢子。
她生了一双琥珀金瞳,每次瞧着我的时候,满目稚气未脱的灵秀模样。
“小姐,不出半个时辰,我们便到昌南了。”阿夏关上门。“我们到了驿馆就安排早膳,若是小姐还想歇息片刻,支会到第五家我们晚些再过去也不迟。”
我思索片刻,比划着。
“今天不去?小姐的意思是……”
我继续“说”着。
“可是……”
云笙呆呆的看着,不知道我们说了些什么。
阿夏的母亲是个聋哑人,她自然懂手语,也正是如此才一直陪在我身边。
“小姐说一会儿到了昌南,在驿馆等到中午,让凝瑛姑姑先行到第五家,就说我们今日不去了。”
“可是如此这般,岂不是会惹得闲言闲语,以后小姐在第五家的处境……”
“不必担忧,我自有办法。”平日的交谈都是阿夏代言。
虽然表面上坦然,但于我而言,自是忐忑的,此去昌南,前途未卜。
七日前,大娘也就是连家的大太太秦舒窈将我叫去。
“阿夏,你且出去吧,有凝瑛在。”
凝瑛姑姑侍奉大娘多年,处事伶俐,心思缜密,更是广学。
“是。”
“坐吧,穆清,不必拘礼。”
我笑了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其实大娘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大娘客气了。”凝瑛姑姑说道。
“你大哥簌黎这几日受了风寒,不能出门。第五家为了帮助我们度过上次的危机,着实帮了不小的忙。说是想请你大哥去小住,淮玥、淮倾已嫁做人妇,总不能让她们再回来,也不和规矩。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自然是知晓,这哪里是去做客,不过是怕我们连家一旦势起,便危机第五家的商途,想找个“质子”握在手中。而大娘也是有心思让我做那边的眼线,两边各怀心思,而我仅是个做幌子的棋。
“虽说你是个女孩儿,不过我看你上次为照宣堂出的主意,为你父亲分忧就知道你头脑灵光,这可不是件小事……”她推着茶盏,朱唇间轻呼出细风,“到了那边,就当是亲戚作客,莫失礼数便可。隔三差五的,记得给家里捎回信儿,也好让我们了解,你在那边的境况。明白吗?”
“穆清明白,大娘整日辛劳,爹不在的时候,都是您在管着后院。这点小事,穆清自然义不容辞。”
她立马变了脸色,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
“就知道我们穆清懂事,这样,我呢,就让凝瑛随你同去。她跟了我近二十年,定对你有所帮助。”
这将我这推进“火坑”还不够,还非要找人看着我不能偷爬出去。
“只是凝瑛姑姑陪伴您多年,此去怕是会给您带来不便。”
“有什么的,这些年,也都是我代老爷照顾整个连家。凝瑛,以后就好好侍奉三小姐,不可让她受了委屈,知道吗?不必担忧惠茜,我若腾不得时间,也会叫雯华多照应她的。”
我只好谢过这份“恩典”,来了昌南。
下了火车又转乘汽车,到休息的驿馆,阿夏扶我下了车,我抬起头,牌匾上赫立着“栾秀阁”。
站在门口便闻到了君山银针的茶香,抹去了我大半的烦忧。
走进阁中,木制的柱额,门窗隔扇,柔和雅致。
两侧是攀延的长梯,直通二楼,正中央的地方摆着是柜台。
“几位客人,可有提前预订,小店今日客房已满。”
阿夏向掌柜说明,我们便被带去了后堂。
“几位随我来,这边儿请。”
“我看你们前面的客人并不多,难不成都是提前订好的?”阿夏问着小伙计。
“姑娘有所不知,平日里还好,只是今日要在这茶花园中办一场商展,这许多的商人为求得珍贵之物,可谓是不辞跋涉。就连小的,也是第一次见,我刚到这里不久,前段时间才听人提及。”
“这么多的茶花,竟也修的如此别致,千姿百态的,不是将这昌南的花都放在你们这儿了吧。”云笙盯着花廊的茶花。
“姑娘说笑了,茶花珍贵,能修整至此,委实费了东家不少心思。不过说实话,小的每日见到这来来往往的客人也不在少数,似这位小姐这般,美若芙蓉的女子,当真不多见。”
我忍不住撇下嘴角,这店里的伙计还真是有趣。
“失礼失礼,还请小姐见谅……”
用过早膳,我在房间里休息。一晃快到了中午,凝瑛姑姑动身去了第五家。
姚家的几个太太自是等的不耐烦。
“这连家的三小姐,架子够大的,都日上三竿了,我估摸着,是不打算来了吧。”
“荆云……”
大夫人宜修看了看洛荆云。
“不是我故意说的难听,姐姐你瞧瞧,早上就来过消息,说已经到了昌南。我们一个两个的齐刷刷的等着,呈妙可是还怀着身孕呢。”
“三娘,不打紧的,还没到三个月呢。”
“这怎么能不紧张,这可是我们姚家嫡长孙,怠慢不得的~”她音调上扬,还拖着奇怪的语气。
“好了,呈妙你先回房休息,东霖这几日在司令部,怕是抽不开身。”
“娘,钟毓有些饿了,小妹是不是也饿了?”
文茵坐在宛筠身旁,点了点头。
“琉璃,去带两个孩子吃点儿东西吧。”
“是,四太太。”
“去吧。”宛筠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
“兴许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一会儿应该就到了。”
“哎呦,宛筠啊,这还没见面,怎么就替人家辩解上了。”
“好了,荆云,你要真是呆不住,就去看看文怡。”宜修扶了扶额头。
门口的守卫进院禀报,
“夫人,来了位姑姑,说是代连家三小姐传话。”
“请人进来。”
凝瑛姑姑端正的走进大堂,对着宜修鞠了鞠身子,
“凝瑛见过大夫人。”
“不必客气了,怎不见三小姐?”
“老身正是前来传话,小姐一时水土不适,身子有些不爽利,怕是今日要在驿馆小住。让各位久等,失了礼数,还望夫人海涵。”
“既是身体不适,那便不必急着过来,也不差这点儿时间。”
“呦~这才多远的路,又不是赶着马车,三小姐的身体可真是娇弱呢?”洛荆云上下打量着凝瑛。
“三夫人说笑了,小姐只是舟车劳顿,难免劳累。既然夫人应允,那想必这位太太也能理解。小姐身边不能缺了人照应,凝瑛不敢多留,就先回去了。”
“老申。”宜修叫来申赫,“去找张大夫,让他到驿馆为连小姐看诊。”
“大夫人费心了,方才已请过医了,并无大碍。”
宜修拨弄着珠串的手指停住,轻捏在两珠的缝隙上,两人互相对视了片刻。
她站起身,
“即是如此,你便先去照应着,若是好些了,还是早点儿过来的好。毕竟驿馆环境不及这家中,歪风邪气。况且这要是让人知道,我们姚家如此怠慢,会落人口实,老爷也会怪我招待不周。”
凝瑛意味深长的一笑,
“夫人所言,凝瑛自然明白。待小姐身子好些,自会过来,夫人费心。”
两个人看似毫无波澜的对话,却让这屋子多了几分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