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忙插嘴问道：“那借据上是如何写的利钱？多少的利？”

　　梅娘子眼神黯淡道：“没写利钱！一个字都提利钱！亲哥哥拿给亲妹妹的钱，给自家亲外甥救命的钱，哪里还想着利钱，我那干娘去世前，与我整理这些欠债时，就说当时她哥哥是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干娘还这笔银子，也不愿意写借据的，是干娘说，终究还是借了钱，写一张大抵记着也好，没写利钱！没写何时还！都没写！两家人当是就想着，人好了就好！哪知道，我那位干舅舅老两口前脚走了，儿子转身就败光了家产，不知从哪里翻出这张借据，就来讨债！”

　　我忍不住伸出手，握着她的手，梅娘子眼睛红红的，仰起头，轻声道：“我和老苍头从县衙出来的时候，我都想好了，寻个由头，把我剩余的银钱给了老苍头夫妇，支了他们远走，我就在这屋子的大梁上投缳吧…他们不就是想要这绣坊嘛！我却是做了鬼也不能便宜了他们！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马车还没出县城，就撞了人，老苍头差点被吓死了，我下车去看的时候，老苍头已经是浑身直哆嗦，话都说不出来了，车轮边上是个小乞儿…”

　　我随即明白，惊呼道：“芽儿？”

　　梅娘子看着我，明了道：“芽儿告诉你了？”

　　我点了点头，看着梅娘子，梅娘子戚戚一笑道：“我救了那个叫草儿的小乞儿，帮她埋了那个老乞丐，又给草儿改了名字，我跟她说，我们女人家要自己发芽，长成大树…其实，我是在对我自己这么说…如今说起来…看着是我救了芽儿，又何尝不是芽儿救了我，若不是遇上她，我估摸着已经自行了断了…我留下了芽儿，芽儿比我还能吃苦，我觉着我带着她，是让她吃苦了，她却说，跟着我，是她爹他娘去了之后，过的最安稳的日子，有屋子挡风遮雨，有合身的衣裳穿，不饿肚子…比她以前强多了，她一直说，遇见我，是她娘在保佑着她…去年夏天，那个无赖再来绣坊闹事，芽儿冲出去，拿着棍子将他打了一顿，哪知那无赖竟买通了县衙，使了衙役来拘了芽儿去，我四处求了人，才把芽儿捞出来…如今，芽儿恨那人恨得牙痒痒，我们却都奈何不得他…”

　　我轻声道：“结症是还在县衙！如今梅娘子作何打算？”真是“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

　　梅娘子沉声道：“我一直寻思着，走走后衙的路子，也打听了，那位县太爷有位年逾花甲的老母亲，还是位信佛的老太太，初一十五都茹素，我就找了这个来…”

　　梅娘子拿了五斗橱上的一个包袱，在床上打开，一铺开…

　　我惊道：“陀罗尼经被！”

　　梅娘子叹息道：“南娘子果然是有见识之人！这个宝贝，我之前听都不曾听说过，四周围的寺院都去了，也没有找到，还是托了一位家中有人懂这些的师姐，才从远处寻了来…”

　　我思忖着问道：“你是要送给那位老夫人？”

　　梅娘子点头道：“我想送，但是这件只能做样子，要还回去的，我不大懂这个，只听说需得量身定做，绣了图案，还可镶嵌佛家七宝，我这里就只能绣出图案，镶嵌就不能够了…”

　　我点头道：“我也只是听说的，真正好的经被，是要有高僧大德为其念经持咒…至于镶嵌的佛家七宝…这些你就都不要提了，若是他们问起，你可说家贫不懂这些。只是听说有这样的宝贝，你是个绣娘，就想着为老夫人绣一件，孝敬老夫人即可！”

　　我看着这件，我也只是在书里见过的佛教密宗圣物，陀罗尼经被，据说“金刚上师为慈悲救世，乃集诸佛密咒，以梵文或藏文书于布帛，其布局犹似密宗之坛场，因集咒之广，亦可说是陀罗尼之《藏经》，倘经加持，则其效力更不可思议。”

　　经被正中塔身纹饰，就是传说中的喇嘛塔模样，正面有壹门式临光门，上面刻梵文经咒；塔刹高大挺拔；刹座饰莲花，亦称刹脖子，刹杆上有项轮十三道，代表十三天；刹顶冠以华盖，亦有流苏，顶端为仰月、宝珠。

　　我没有见过梅娘子绣出来的的模样，但是坊中其他几位娘子的技艺，我是见过的，不论哪一个来绣将出来，定是相当出彩的！

　　我忍不住问道：“然后呢？你若是想孝敬了这经被，就免了一万两银子，只怕是不可能的！”

　　梅娘子轻笑道：一万两肯定不行，少些也好啊，最最要紧的是不能只听着那个泼皮无赖的，再有就是期限，县衙大堂上定下的期限得往后延…”

　　我无奈道：“你只这一床经被，只怕不行，还要点别的！”

　　梅娘子叹息道：“我还想着给老夫人绣一幅心经，其他经文太长不合适，这幅心经绣了挂在老夫人的佛堂里，正好合适，还能叫人常常想起！”

　　我看着梅娘子，寻思着，她是真不懂呢，还是在等我来说，梅娘子被我看的低下了头，轻声道：“南娘子，想来您也知道了，我确实是想麻烦您，虽说是我和赵姐姐救了您，可我从未想过挟恩图报…我也不觉的那是救了您…”

　　她轻声苦笑道：“我如今自身难保，早已没了救人的能耐，只能说是帮了您一把，能帮您这一把，也不过是机缘巧合而已。您来的这些日子，我也知道，您是个善心人，看您待芽儿和妞妞就知道了，我这里也是十分的捉襟见肘了，只能厚着脸皮向您开口，若是您宽裕，能不能借我些银子，让我再撑一撑…只是，我真要说清楚，我可能…未必能，还上了…我如今的这个坎，也不知能不能迈过去，若是迈不过去，我如今给您的任何承诺都是个空！”

　　看样子，竟是我想左了，要不就是梅娘子委实有傲骨！

　　我从怀里拿出香囊，里面仅剩一张银票，一颗金豆子，我对梅娘子道：“你也看见了，这是我仅剩的家私，这张银票我留着傍身，这颗金豆子给你，愿不愿意借你，是我的事，能不能还上，是你的能耐，我就不管了，只是我真心喜欢绣坊，我也不知为何，尽管你们都是一身的麻烦，我还是喜欢，还是愿意帮你们，而且，我还是想跟你们学绣花，我希望绣坊能长长久久…”

　　梅娘子睁大了眼睛，望着我道：“你可知这一颗金豆子能换多少文钱？”

　　我摇头道：“不知道！所以给你啊！你去兑了就知道了！银票我知道多少钱，所以我留着。”

　　梅娘子又看了我良久，方才道：“我还是低估了南娘子的家境！”

　　我的心忽的提了起来，她这是要反悔？

　　却见她将金豆子收了起来道：“我去兑了，凭单子打借据给您。”

　　这就好，听她这么说，我也安心了。我一直以为，她会要我托了家里，帮着对付县衙…如今看来，是我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