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声道:“我一直想找机会见见他家大公子,我估摸着,他们家最后还是要落在那位大公子身上…只要那位老爷的心,没有偏到咯吱窝…”
我叹息道:“如今却不好说,不定还要有多少变故…”
种子已经埋下…
他摇了摇头道:“他那小儿子,如今看,还真是有些二儿子的形容,若真是这样不成器,这个家就只能靠大公子。如若能管教过来,读书成了气候,必要往外走,未必看得上这点家业…”
我这才明白了他的打算,却有些心疼他,这些日子原来在盘算这些,以至今日都没心思看书写字画画了,难怪舅父说:“要想仕途通达,心思就不能只在做事上”
不禁问道:“那位大公子为人如何?”
他无奈一笑道:“那位老爷不待见他,他就搬到庄子上住着,倒是听说他管着些田间地头的事,为人忠厚,却不知回旋,有点迂,他是那位老爷前妻原配所生…”
我又被震惊了,这么小的一个镇子,还有这许多事故,真是各家有各家的辛秘…
他是最不惯这些人际往来,如今却身处期间,可想定是身心疲惫。干脆,不再说那老爷家的琐事,从书架上寻了本游记,念给他听。
听了一截,他高兴道:“南儿,待学堂再放长假,我们就出去走走!下次是过年,冰天雪地不合适,那就再下次,看看春耕…必要放假!我们就去寻一处桃林,看花去!”
看他这样,我才放了心…
那一晚我做梦,又梦到了母亲,母亲在哭,哭的很伤心,扯着春妈妈哭着道:“我不曾亏待离儿,我不曾亏待了离儿,凭什么?凭什么?”
我扑上去想要抱着母亲,母亲却瞪着我斥道:“你既已离家,还回来做什么?!”
我拼命叫娘,母亲不理睬我,我五内俱焚,扯着母亲的衣襟…
慌乱中,听得耳畔有人唤我:“南儿!南儿!醒醒!醒醒!这是做梦!快醒来…”
心中一暖,兀自哭着嚷嚷:“我娘不理我,我娘不理我!”恍惚醒来,他正抱着我,轻轻拍着我,我整个人瞬间踏实了,低头深深陷入他的怀中,锦被混着他的温暖,将我围裹,噩梦残余在心头的那抹凄惶,缓缓散去,脸上的泪水已融入他的肌肤,却不再抽噎…
他依旧拍着我,柔声道:“没事的!没事的…”
我们就这样相拥着,不知何时睡去
第二日,我和迎儿写字的时候,小丫头与我说起那个桃子小姐,原是她上头有了两个兄长,他父亲就很是盼着来个女儿,她一出生,果然是个女儿,自然欢喜。
她出生那天,他家后院那株多少年来,只开花不结果的桃树,竟然长出桃子,那位老爷顿时觉着自家女儿,那就是个天下下来的仙女,遂取乳名桃子…
我还没听完就笑倒了,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迎儿不明就里看着我,我只能道:“真是个好名字…好名字…”
迎儿悄悄问我道:“娘子,你为何不戴你的那几朵珠花了,多漂亮啊!”
我明白她为何作此一问,顿时开始讨厌那位桃子小姐了。
我看着迎儿道:“之前你都没有问我,为何今日这样问?”
迎儿愣了愣,慌乱起来,道:“没什么,就是…就是想起来,就问了…”
我想起我的那位女夫子道:“既要为人先生,就必要衣着简朴,发饰简单,先生是来传道受业解惑的,一身鲜亮,究竟让学生学什么,除非那位就是,传授穿衣打扮的先生…否则,实在毋需穿的太夺目。”
迎儿还是似懂非懂,看着我,我略一思忖道:“穿的太夺目,你的心思会跟着放在我的穿衣打扮上,而不是我教给你的东西,只是其一,其二么,迎儿,我们刚刚开始学着识字、写字那时候,你且想想,那时候,我穿这样一身,你愿意与我多说说话,还是我穿金戴银,你更愿意与我多多闲聊两句”
小丫头不自禁的,又开始咬笔头,我说过多少次了,又忘了。
我伸手轻轻点了点笔杆,迎儿急忙抽出笔,羞恼的低着头,我笑着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她却仍旧迷茫。
我干脆将茶壶递给她道:“去,重新沏了茶来!”
迎儿急忙接着茶壶,跑着去了厨房。
过了会儿,我听得有脚步声,却不见人进来,抬头一看,只见这丫头就站在明间台阶下,抬着茶壶,怔怔的看着我…
我寻思,我是不是把这丫头绕晕了,急忙温言问道:“这是怎么了?”
迎儿笑了,笑的很是欢快,又跳着进来道:“娘子,我明白了,我从厨房一路过来,就这样看着您,我觉着您这样子,我愿意与您多说说话,我想着你穿金戴金的,我就不敢进来,这一进来,我就得向您行礼、磕头!我明白了!您这样子好!我喜欢您这样!”
说着,迎儿给我的茶盏续了水,我思忖道:“迎儿,每个人的喜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喜欢穿金戴金,有的人不喜欢,我就是不喜欢的,但我们并不能就这样,仅凭穿戴去看一人,是谓之‘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我絮絮叨叨说了一车话,到后来,我自己都不记得说了什么,只记得之后一句是:“真正尊贵之人,也会视别人为贵,真正知礼之人,不会以礼教人不适!”
晚间,我说与他听时,正在给火盆添碳的他,笑吟吟看着我,不言语,我轻哼一声道:“哼!我就是个小气巴拉,难养的小女子,江小官人,你看着办吧”
他将窗户开了条缝,又端了火盆搁至书案下,斜乜我一眼,道:“看着办!那就晚上办!过来,给我研磨!”
这人越发没皮没脸了,还凶巴巴的…
天气愈发阴冷,一日早起,推开门,竟已是天地一片白茫茫,下雪了…他帮着迎儿端了热水,早饭。
襄妈妈笑道:“官人客气了,这时候不冷,下雪不冷,化雪那时候才叫冷呢!”
我却觉着一样冷,一想到他要踩着大雪去学堂,呆在那个空荡荡的敞轩,我就心疼的直哆嗦,我都在想着要不要…送个火盆过去,学堂里有火盆,可是够不够呢?那么多学生…
看着他的靴子,我都愁死了,对他道:“下了雪,这个只怕要进水,又不是麂皮的。怎么办?”
他笑道:“没事,我想到了,前几天,我就让襄妈妈帮我们备下了…”说着,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包袱,是襄妈妈前几日给他的,那时候,我仿佛再与迎儿说话,就没多问,过了也就忘了。
如今他打开,是两包草一样的,看着毛茸茸的,抖开来一看,竟是两双鞋子,两双草编了,又裹了很多草的鞋子,鞋底应该是木板,木板下有草编的绳子绑着。
他一壁穿上,一壁道:“这叫草窝子!平民百姓可没有那些皮靴子,却有草窝子,这双是你的,南儿也来试试,又防水,又暖和,比靴子还暖和!”
我穿着棉鞋套进了草窝子,果然诶,很暖和,我踏实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