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佯怒道:“又淘气!快梳好了,要吃午饭呢!”
说完,他便收拾起来,我将就着随意将头发挽起,他也收拾妥了。
一个妇人端了饭菜进来,极清简的两样小菜,一碟子酱,饭却是碧梗米。
我吃了一口,抬头望着他,他温和道:“在船上,只能凑合了,只带了米上来,船家自家做的船菜,你尝尝,也还可以吧?”
我笑着点了头,船家做的菜,味道确实一般,那一碟子酱菜味道不错,我就着吃了大半碗饭。
他见我搁了碗筷,笑道:“真是吃猫饭了!”
我瞪了他一眼,端起杯子喝茶。
他倒是就着两个小菜吃了三碗饭,吃完,一幅酒足饭饱的模样,伸手伸腿的坐那儿。
我想了想,指着碗筷道:“叫那妇人来收拾了吧!”
他笑了笑道:“我来!以后可得我们自己来了!”说着便收拾了去。
我这才有些明白,以后都得…我们自己来了…似乎他一个大男人,比我还明白这些琐碎小事…
我不禁怅然…我有些想家了…
我知道既然选择了出来,就要面对这些,可是,我还是开始想家了…
江水平缓,日头很盛,还好江面有风,驱散了酷热。我走出船篷,迎风而立,开阔的江面,教人神清气爽。
手腕一紧,被他拉了回去,听得他道:“江上日头大,晒坏了!等日头快落了,再出来看…”
我坐了回去,他拿出一篓子莲蓬道:“来,剥莲子吃!”
我吃惊道:“这时节还有莲蓬?”
他剥开一个笑道:“这可是最后的了,莲心要扣出来,不比刚上市那阵,嫩泱泱的,莲心也不怎么苦,这时候的莲心有点苦了,可吃不得!”
儿时一同采莲蓬,摘菱角,那是年年要闹腾一番的…
这些年,他常年在外,在家时间不多,我一个人没人陪着,用春妈妈的话说,乖多了,这莲蓬也有两年没有亲手剥了。
他抠出莲心,将掰开的莲子递给我,眼见他要扔了莲心,拉住他轻声道:“莲心留着!娘说的,莲心留着,泡了茶喝,去心火…”
他看了看我,起身拿了个粗瓷茶盏,把抠出来的莲心放进茶盏,又接着剥莲蓬。
我也拿了个莲蓬剥起来,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
虽说是已过了莲蓬季节,这最后的味道也还可以,取了莲心,依旧清香甜脆…
他将剥开的莲子都给了我,手上满满的莲子,我都没法剥莲蓬。最后拿不下,直接往他嘴里塞…
他笑了笑,摇摇头,示意我吃,我依旧往他嘴里塞,他无奈张嘴吃了,轻声道:“我还想着你要过几日呢,昨日中秋…既是要走…你定会多陪陪婶母…”
我吃着莲子,问道:“那你呢?”
他低头剥着莲蓬道:“我?…这几年在家时间不多,原也想着,多陪陪爹娘…只是…和爹在一起,便是听他训话,和娘在一起,却是听她絮叨,看她抹眼泪…”
他挠了挠头,无奈道:“我真有些怕…不是不想陪他们…是…不知道怎么陪…怎么着…都不对…”
江水拍打着船舷,风声鼓鼓,我随意挽起的发似乎又要吹散了…
想了想,忍不住问道:“你一大早就在哪儿等着吗?你…我们…”我看着他…
他抬头,嘴角轻轻勾起弧,眼神定定看着我道:“是!今日一大早来的!…昨晚家宴,与爹娘说了,这次出去的时间会长些,往日都是娘催我早些回来,爹爹不言语…昨晚却是爹爹说,早些回来…娘却什么也没说…”
我与他同时叹了口气,惊觉,又抬眼望着彼此…
我只觉嘴里涩涩,心头酸酸…听得他道:“今早我坐在马车上…看着那扇门…那扇门已被杂草遮掩…几乎看不出模样…就想起那一回,我从假山石上跌下来…跌破了头…却发现了这扇门,你用帕子替我按着伤口,陪我从这扇门里出来,去看郎中,帕子上都是血,我怕吓着你,你却一个劲儿的安慰我,说见了郎中就没事了,你的小手分明在哆嗦,眼神却一点也不慌,还悄悄跑回我家,找到小厮,替我拿了换洗衣裳,还帮我在爹娘面前圆了谎。我就觉着,只要秋妈妈把话带到,你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敢说时间,怕秋妈妈猜到,今早,我坐在马车上,就寻思着…应当…不会是今日…可你从来性子急…万一是今日…我不在…你如何是好…大不了…我白等…”
眼眶竟又酸胀起来,心里却是满腾腾的喜悦,我也不知道是何时,只是鬼使神差就这样了…
我那样怕…满心忐忑…不知何时…万一被母亲…看出什么…该如何是好…直到如今…
随着这船,在江上起伏颠簸,这颗心,却是安稳了下来…他还是他…
还是他…
听得他轻声道:“打小便羡慕爹爹,有叔父这样一起长大的挚友,一世的知交。怎么也没想到,正是这样过命的交情,如今逼我们至此…”
他深叹道:“爹爹说起,当初离儿的外祖父出事时,他四处奔走,却什么忙也没帮上,直至离儿的母亲远走,他和叔父找了多年,却无果,爹爹内疚半生,好在如今有个离儿,他直盼着我将离儿娶过门,好好待她,让她后半世安安生生的,也算尽点心…”
我那父亲应当也是这样的心思,才定下这桩亲事,我与他不禁相望苦笑…两位父亲,真真的是知交了…
我却不敢去想两位母亲,今后如何是好…我们终究是不孝…太不孝…
忍不住,怯怯问道:“我们…还能回来吧!…”
“当然要回来!我爹不说,我娘和婶母不知道担心成什么样子,婶母的…可还在吃药?”
我点了点头,心被拽的紧紧的,娘…您一定要等我回来啊…
眼眶里的泪,再忍不住,一串串的坠落,取了帕子拭眼泪,却是越拭越多,整个人抽噎起来…我想娘了…很想…
恍惚中,他挪了过来,将我拥进怀里,泪水便一股脑的,都被他的衣襟吸了去,我只顾着抽噎,他轻抚我的后背,在我耳边轻叹一声,喃喃道:“我们尽量早些回去…”
我急忙点头,拼命点头…仿佛这样,就当真能早些回去…
他就这样安抚着我,直到我渐渐缓过来…
看着被打湿的衣襟,我只做不知,转头定了定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他放开我,抬了我下巴,细细看了我道:“南儿想去哪儿?南儿可有想去的地方?”
我瞪了他一眼道:“你明明知道,我几乎不曾出过远门,最远就是舅父家,哪里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他轻笑问道:“你看了这许多书,没有想去的地方?”
我只觉眼前一亮,惊呼:“有啊!现在就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