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着小妞妞洗了脸，收拾停当，梅娘子要我带着妞妞歇个中觉。或许是鸡蛋羹的缘故，妞妞只是扯着钱娘子道：“姆妈叫我！”眼见着钱娘子点了头，就跟了我去。

　　半路又扭着小身子，唤道：“芽儿姐姐，你记着收衣服啊，我和南姨歇中觉了！”

　　芽儿赶紧的点了头，妞妞这才安心跟我进屋。

　　下午，我中觉起来，牵着妞妞到敞轩找钱娘子的时候，见到了那位孙娘子。

　　之前芽儿与我说过这位孙娘子，她嫁给了一位秀才，只是那位秀才体弱多病，又一心功名，结果功名未就身先去。好在留了个儿子给孙娘子，临死前，再三交代，要好生读书，考取功名。孙娘子也真是个贤惠的，全服心思只教导儿子读书、考功名。只是为了父子两人读书，家中渐渐有些捉襟见肘，孙娘子只能回来绣坊，一来帮帮梅娘子，二来自家也有个进项。

　　以往这样子是我和江最最觉得厌烦的，这样只顾着功名，其余都不管的委实多，他说过：“读圣贤书是为了过好日子，倘若为了读书，教一家人都吃苦受罪，哪又何必？”

　　我也觉得这样的人委实无趣，只是如今，再不会这样妄自论定他人了，世人皆有各自的不如意，皆有各自的念想，总是各自有各自的路要走。

　　见到刚刚进门的这位一身素缟的瘦高妇人，我就猜到了，梅娘子在一旁替我们引见，在人前梅娘子就说我是她远房的表妹，彼此行礼问好。

　　孙娘子伸手摸了摸妞妞的发顶，柔声道：“妞妞也来了呀？”说着，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妞妞道：“赵姐姐说这盒子药膏加了些许香料，味道好闻些，香香的！”

　　一旁的钱娘子急忙起身道谢，妞妞已接过药膏，同自家母亲一起向孙娘子道谢。孙娘子不好意思道：“不用不用，我只是顺路带过来，你们也知道，赵姐姐家离我家近，一大早的赵姐姐家的婆子就送过来，说家里有事，这两天不过来了，就托了我顺捎，要谢可要谢谢赵姐姐！我可不敢居功！”说着，师姐妹几人又是一番投契。

　　我在一旁耐心等着，一心就想着看看，这位孙娘子绣的又是什么？

　　梅娘子一壁与那两位聊着，一壁瞥了我一眼，与孙娘子道：“我这位远房的表妹，也喜欢绣花，早就想着见识见识孙姐姐的手艺了，您不在，她一直忍着，快掀开让她见识见识！”

　　孙娘子脸颊立时就红了起来道：“我绣的可没有几位姐妹的好！”说着掀开了她的绣架，竟是一幅山水画！也是将将开始，绣出了最底部的草丛，也是从浅黄到墨绿，渐渐融色，水草间有水鸟飞过，本白色的翅膀、胭脂色的鸟喙，应当也不只一个色，也是多少色相融的，往上是用炭笔勾勒出山川的大概模样。

　　孙娘子又从她带来的包袱里拿出一幅画，横轴山水画，她眸光晦涩，轻声道：“这是我家官人的遗作…前些日子，他一位同窗的娘子说，那位同窗想买这幅画，我没舍得，那位娘子知道我在绣花，就央了我绣一幅，卖与他们也好…其实…我也知道，他们这是在变着法子的帮我…就想着要不绣一幅给他们，不收他们银子就是了。”

　　梅娘一旁叹息道：“你若是不肯收钱，他们怎么肯收你绣的这幅画呢？本就是来帮你，结果还弄得你亏了绣线钱，岂不是辜负了人家。”

　　孙娘子为难道：“我怎么好意思收他们的钱呢？”

　　梅娘子道：“你只管绣，我去送，我去收钱，可以吧！”

　　孙娘子越发为难道：“我怎么好意思如此作为？”

　　梅娘子只叹息，我忍不住道：“孙姐姐不妨做个几件小样的绣活，送与他们，或者做些吃食，总是既不费钱，又能表一表心意的。”

　　孙娘子眼睛一亮，微微点头道：“也是，容我想想…”

　　我思忖道：“我是想着，若是孙姐姐坚持将您绣好的只送去，不收钱，只怕您官人的那位同窗一家人…以后都不知如何与您走动呢…”

　　孙娘子脸色立变，愣住了，我接着又道：“孙姐姐如今也算是绣坊的绣娘了，您绣出来的绣品，自然都是绣坊打理才是，偶尔一两次也罢，只是传出去就为难了梅娘子了，终究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孙娘子的脸色这才大变，转身看着梅娘子道：“梅娘，我为难你了！是我不好！我明白了，就交给你吧，只是…”

　　“你放心！他们是来帮你的，我自然不会多收…”梅娘子叹息道。

　　孙娘子这才点头道：“我再回去想想，我送些什么物件给他们合适…”我和梅娘子对望一眼，都在叹息，这钱估计还是没赚着。

　　向晚时分，钱娘子收拾了绣架，要带着妞妞回去了。芽儿急忙丢下活计，洗了手，对梅娘子道：“我送送妞妞！”

　　妞妞乖乖伸手让芽儿抱着，还问到：“芽儿姐姐，你的衣裳收了没有呀？天要黑了呢！”

　　芽儿轻轻拍了拍妞妞道：“收了！收了！妞妞放心啊！”

　　梅娘子伸手抚了抚妞妞的小鬏鬏，叹息道：“真是个操心的小妞妞！”又转身对钱娘子道：“南娘子给了妞妞一包糖，在妞妞怀里揣着，你回去还是匀一半给她嬷嬷吧，要不那位看见了，只怕又是事儿！”

　　钱娘子一脸黯然的点了点头，那边孙娘子也要走了，我和梅娘子一道送了她们出去。

　　看着她们走远，我忍不住问梅娘子道：“几位姐姐的手艺都是一等一的好，绣坊欠的债慢慢也就能还上，梅娘子不要太忧心了！”

　　梅娘子一愣，看着我道：“你也觉着…我太忧心？”

　　我一听她这话，莫不是有些缘故的，思忖道：“我来的这些日子，只觉着梅娘子性子坚强，非一般女子可比，也明白操持一个绣坊，委实不易，还有欠债要还，难怪梅娘子一直忧心…想来这间绣坊也曾经兴盛过，梅娘子是想还了债，再和师姐妹一起，让绣坊再兴盛起来吧！”

　　我们进了门，梅娘子顺手将门关上，颔首苦笑道：“再兴盛起来，一直是我那过世的干爹干娘的念想，只是谈何容易？你看着这三位师姐的手艺好，也该发现后继乏人，当年这绣坊兴盛的时候，像几位姐姐这样的，每人都是带着少则五六个，多则十数个绣娘的，而如今…不是没人来学，而是来了，我也养不活…你说我太忧心，我也确实忧心，无论如何，我要尽快还了债，招了学徒，将绣坊立起来！”

　　我望着梅娘子，认真道：“梅娘子，你教我吧！我想学，我知道我这年岁，只怕是晚了些，可我是真心喜欢，也真心想学，我也知道想学是一回事，学不学的好是另一回事，可我想来试试，而且…”

　　我忍不住就对着她眨了眨眼，玩笑道：“我吃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