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闲人,时间多倒无妨,只是芽儿一天的活计,又不许我这个病人帮她。不过说实话,我还真没她的那把子力气,能帮帮她。
这几日我都是寻了芽儿的零碎空闲时间,问问她还记得多少我教她的字,在院子里划拉给我看看。这丫头的记性真真好,是个聪明孩子,慢慢教了,总能教她受益。
教着芽儿,我想起了迎儿,不知这丫头可还好,还有娄婆子,襄妈妈,可还好…忽而觉得我委实是个无情的人!
当日随了他从家里出来,母亲、清儿、灵儿、还有那几位妈妈,都是我最最亲的人,自小陪着我长大,看着我长大的人,我一个字没留,说走就走…
如今陪伴了我半年的迎儿、娄婆子,襄妈妈,尤其是迎儿和娄婆子,对我掏心掏肺的,我依旧一字不留,说走就走…
我哪里值得她们的真心以待,我活该是有报应的,只是可怜我那投错了胎的孩儿,竟是为我凭白丢了这一世性命,本是我的报应,却应在了我那孩儿身上…
这些日子,一直忍着不去想,如今,看着灯下做活计的芽儿,莫名想起我醒来那一晚,也是这样的光景,心里一恸,眼中有些酸胀,默默想着,不知我那孩儿…是男孩儿…还是小女儿家…
忽的手上一痛,抬眼一看,原是芽儿伸手敲了我,轻声道:“南姐姐,你别瞎想了,你家人有了你的消息,就会来接你了,你还小呢,保不齐将来孩子多的你嫌烦!”
我笑了,芽儿多大点啊,说我还小呢!芽儿看着是个糙糙的野性子,其实心细如发,委实贴心!我点头道:“那些我嫌烦的,芽儿来替我带啊!”
芽儿大笑道:“南姐姐,你放心?我带出来的,你只怕要愁死!就我这样的野孩子样儿!”
我一挥手道:“我都嫌烦了,哪还管得了是什么样的!”
正说着,我隐隐听到敲门声,这么晚,莫不是听错了,咚咚咚!又敲了,这次听清楚了,很大声,芽儿脸色一变,一抹愤懑一闪而过,搁下活计,起身对我道:“南姐姐,你别出来,我和梅姐姐去看看,你千万别出来,一会儿我回来与你说!”
我急忙拉着她道:“这么晚了!还能有谁?有谁会这么晚来敲门?别出去了!万一是坏人就麻烦了!”
芽儿冷声道:“就是个坏人了!我陪着梅姐姐把这人打发了,就回来,你放心吧,这人打不过我!没事!”说着,挣脱了我,开门出去,顺手关上门,还与我道:“你别出来,你们在,我才不好揍他!”
还要揍人?!听这话,莫非还是个认识的人?我糊涂了,可也明白,八成是个麻烦人,背后定然有麻烦事!
我本已钻进被窝,靠着床头,就等芽儿最后这点活计好了,吹灯睡觉。见芽儿这样出去,我整颗心都吊了起来,急急忙忙穿了鞋,扯了棉袄棉裙穿上,一壁系衣带,一壁打开房门。
门一开就隐隐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嘶哑吼道:“梅娘子!欠债还钱!父债子还!天经地义!说到天边也是这个理!”
“滚!吃了酒,就去别处挺尸去!在我们家门口闹什么闹?你不怕我打死你!”是芽儿的声音,竟是个酒鬼,我说怎么说话声音听着含混不清。
我越发的急,这声音就在大门口,这左邻右舍的都听着,委实太过了,这人怎么能这样,梅娘子的名声…绣坊的名声…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我穿过通往正院的小门,进了正院,直奔敞轩,声音越发清晰了…
“你打呀!你还敢打我?!我就叫你蹲大牢里!一辈子出不来!!!”这声音听着,舌头都是不听使唤的。
“你敢!你再敢!!我叫你一个铜板也拿不到!你信不信?!你究竟是要钱?还是要我们蹲大牢?!你自己想想!!”是梅娘子,那个狠劲儿!
通往敞轩的门却拉不开,从敞轩那边给闩上了…
“我有借据!我怕你?!你还不出钱,这绣坊就是我的!!!”
我有些明白了,这家伙听语气,是这绣坊的一个债主,吃醉了酒,在发酒疯呢!
“你信不信,我就在这里投缳!我就在这大梁上投缳!我做了鬼也不会叫你得一个子儿!!!”梅娘子越发狠了!我趴在门上,听得心惊肉跳!
“你…你…你…你个疯子!你疯啦!你不要命啦!”
“是!我不要命了!我就敢不要命!你敢不敢不要钱?!”
“你个疯婆子!你疯了!”
“滚!泥给我滚出去!”是芽儿,似乎芽儿动手了…
“啊!你还敢打我!我去告你…我教你坐大牢…”应该就是芽儿把这人打出去了,我听到了咣当一声,应该是大门关上了!
我长吁一口气,终于啊…
“梅娘子!…你等着!…你个疯婆子!我要去衙门告你!…你欠债不还!…”那人还在大门外嚷嚷!
“我去揍他!”芽儿道。
我急了又去拉门,还是拉不开…
“你傻啦?!他就等着你在外头打他,他好告你呢!回来!回去睡觉!”梅娘子斥责芽儿,应该是拉着芽儿回来了!
敞轩的门被打开了,芽儿拎着根棍子,被梅娘子拽着,梅娘子倒是很镇静。
一见我,她们愣了愣,芽儿道:“南姐姐,我叫你别出来啊!大晚上的,你别吹了风!”
梅娘子隐隐叹息了一声道:“吵到你了吧!”
“你们没受伤吧?”我拉着芽儿,上下仔细打量着她们俩,看着没有伤着,我略略安心。
“没事儿,他哪有本事伤了我们,要不是怕惹事,我都要打的他不敢来!”芽儿挥了挥棍子!
“够了!回去睡觉!”梅娘子瞪着芽儿,伸手夺过芽儿手中的棍子,芽儿低着头,缩了缩不再言语。
梅娘子叹息着,对我道:“这么晚了,回去睡吧!有什么明日再说…”
我点点头道:“是啊!晚了,也都累了一天了,回屋歇着吧!”拉着芽儿回去了。
回到屋里,我宽了衣裳钻进被窝,就这么一会儿,我又觉着精疲力尽了。芽儿又打了水洗漱了,才上床,轻声问我道:“南姐姐,有没有吓到你?”
我摇摇头道:“就是担心你们,那人好歹是个男子,万一伤着你们,吃亏的总是女子…”
“他打不过我,上次我就把他打出去了,哪知他竟是花钱找了衙役,把我抓进了大牢里,梅姐姐急忙托人,我才没有受罪,又花钱把我捞了出来,只是那一次,把梅姐姐的钱都花光了…梅姐姐就说,我想打也可以,那就直接进大牢,她没本事再把我捞出来了…”芽儿低着头,那模样,沮丧的不得了。
我心疼的不行,伸手搂着她,安抚道:“那人是梅娘子的债主?欠债还钱也要好好说话呀!这人怎么能这样,半夜三更的堵着人家门口骂人,梅娘子也可以去告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