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脚步声渐近,是酒家娘子出来了,只见她急急忙忙跑出来,手里捧着个手炉,直接递给我道:“带上这个,晚上冷,别着凉了!”
酒家也道:“这里在镇子外头,比镇子里冷,拿着吧!”
酒家娘子伸手对着宝儿道:“宝儿来娘这里,天黑了,婶婶要回去了!”
我松开宝儿,接过手炉,也没道谢,只看着酒家娘子笑了笑,今日一聚,只觉着我们两家,不必言谢。
他们两口子要送我们出来,我拦住了酒家娘子道:“我不与你客气,你又何必与我客套,外头冷,你和宝儿穿的都不多,你顾着宝儿,不用送,下次再来尝你的手艺,到时候还要辛苦你呢!”
酒家娘子道好,抱了宝儿,与我们道别,酒家送了我们出来。
一出来,才发现果然风大的厉害,他扶着我才走稳了,看着寒风中的马车,我越发内疚了。都没多说什么,忙着上了马车,就出发了。
我拉着他道:“可要多谢谢这位车夫了!”
他点头问我:“南儿没有认出来?就是你给我雇的轿夫啊!昨晚决定的,今早我也不知问何人,直接去问了他们,哪知他们点头道,他们来!叫我放心!…其实这镇子上的人,大都还是实诚人!”
马车进了镇子,风就小了很多,送到门口,他塞了个红包给车夫,欲叫了车夫一道吃晚饭,那车夫却笑嘻嘻道,来接我们的时候就吃过了,也想到会冷,特意多穿了,没事!
我们都不知如何谢他,他却一杨马鞭,驾着马车走了。
襄妈妈和迎儿已回来了,也吃过了晚饭,又忙着帮我们热了食盒里的吃食,我看着食盒里的不少,拉着襄妈妈母女,教她们也尝尝。
初三初四,我们也累了,就在屋里歇着,吃吃喝喝。
大家都还在过年,破五那日他就去了学堂。
只他和那位小公子二人,天气又冷,倒也不必太早,我看他不着不急的起来吃了早饭,也没有叫轿子,说是没告诉他们,叫轿夫多歇几天,要了在与他们说就是了。
我看他也不着急,就想再送他一程,他却推了我回去,说道冬日冷,才养好些。推我进门,关上门,自己走了去学堂。
我收拾填漆床,整理了东厢房,打开窗户透透气,又去归置西厢房,理着书案,我忽的发现过年前前后后,他提也不曾提过独孤。
自从到了镇子上,我们全赖独孤相助,对独孤满心感激,与他一直是有来有往,还说寻得机会,要好生谢谢他。这些日子却是疏远的厉害,究竟是怎么了?
我想着要不要问问他,又觉着这是他与独孤之间,我这样多问,只怕不妥。他说过他是不习惯瞒着我的,可他在我面前提也不曾提过,那就必是有不提的缘故。倒不如等等看,即便问他,也需得寻个合适的时机才好。
襄妈妈与迎儿在厨房捣鼓吃食,自从尝了酒家娘子的手艺,迎儿就道好吃,问襄妈妈如何做成那样的。
襄妈妈吃了仿佛也在寻思着,这几天试了几样,味道也不错,可是和那位的一比,总是差了些,竟是激起了襄妈妈的性子,一直就想着是缺了哪里?
我却知道,酒家娘子的手艺,只怕既有家中传承,更有她自身的天赋,这些都是一般人家难以企及的。
襄妈妈和娄婆子的厨艺,在家居菜式里,算的是一等一的,只是与酒家娘子这样,历经几代人浸淫,以此为生的人家来说,可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不过我这几日却是真有了口福了,襄妈妈一路捣鼓各种荤的、素的,我和迎儿就来一一尝过,连带着他也一起尝了,点评几句,总是夸奖的多些,襄妈妈越发起劲儿了。
过年仿佛就是这样子吃吃喝喝,说着话,又是一天。
晚间他又是早早的回来了,兴致还高,还问道,襄妈妈可又做了哪些好吃的,也叫他尝尝,迎儿一听,立时叫他等着,她去端来。
襄妈妈也来了,一通叽叽咕咕,这个好吃,那个差点,折腾的天快黑了,襄妈妈才想起晚饭,他却道,快吃饱了,随便煮个泡饭吧,别做菜了。
晚间,依旧喝茶,我不禁问他道:“今日那位小公子没有淘气吧?”
他轻叹一声道:“我还真是有些没想到,这孩子认真起来…还真是叫我刮目相看,今日来的比我早,将这几日的功课都交上来了,我那日也就是随口一说,虽说你替我圆了话,可我压根就没想着,他真能在过年这几日,还每日几百个大字写了来!”
我大吃一惊道:“他真写了?三百个?”
他轻声道:“头几日肯定没有那么多,最后两日做到了,三百个!若是其他学生,三百个字,我定是要夸一夸的…是他!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夸…”那一副别扭模样。
我想起他们俩个针锋相对的唇枪舌战,明白他是想夸却不是如何夸,鼓励他道:“还是要夸一夸的,人家这次可是勤奋起来了,可不能寒了人家的心!”
却听他嘟噜道:“你没看见他那一脸得意的小样!委实讨打!没打他就不错了!”
我递了茶盏给他道:“那你就再教他何为谦虚!”
那知他接过茶盏道:“是哦!下次就说他不知谦逊为何物!哼!在我面前翘尾巴!”
我哭笑不得,都不知该如何说他了。
我只知道,那位小公子没有再闹腾幺蛾子,开始依着他说的一壁背着卷子,一壁查阅答卷上的典故、出处,他逐个说起,那学生也能耐心听了。
甚而听着他的,开始好生写字,每日三百个,第二日都能交来给他看。
他也开始越发认真准备小公子的考试,比他自己考还认真,我恍惚记得他那时候,依旧来我家找我玩,我问他可要好好备考,他却道,夫子说的,功夫在平时,这时候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了。
与他说起他那时候,他叹息道:“这孩子的功课落下的太多了!他如今也明白了,那也只能慢慢来,我是想着童生不难,帮着他奋力一挣,看看能不能过,即便不能,他走过这一次,也比那些没走过的受益些,他只要一直这样子,就算今年不过,明年必过!”
我却欢喜道:“比开始那时候好多了不是?”
他点着头,看着我露出欣慰之色道:“我都不大清楚…他怎的忽的就愿意读书,不再糊弄人了?”
我是在一旁看着他们一路走来,他是初次做先生,难免笨拙,却是拿出十分真心待学生。不管是怎样的学生,遇上怎样的麻烦,他总想着能帮一些是一些,偶尔懒散,从不糊弄。时常抱怨,转过身依旧耐着性子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