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娄婆子携了迎儿回去,我这才跟着独孤进了茶寮,尾随其后,进了一间雅室,不禁提醒独孤道:“独孤兄,只怕还要请了茶博士去学堂告知,我已在此,叫官人莫要再回去寻我。”
却见独孤不慌不忙坐下道:“弟妹莫急!且坐下!我说了实话吧!我今日就是想与弟妹说说话,未曾约江贤弟!”
我心中一惊,迟疑看着他,有些不愿坐下,我与他孤男寡女这样坐在茶室,委实不妥。
他仿佛看懂我的心思,将雅室门打开,对我道:“如今众人皆能看见,你我二人如此端坐,弟妹大可不必担心,我把话说了,你也可早早回去,今日我们见面之事,最好不要告诉江贤弟,我几句话说了就好。”
我恍惚有些明白,莫非独孤这是与他当真有了罅隙,想与我说说。
我也不解斗篷,径直坐了下来,独孤沏了茶,将茶盏搁我面前,我轻声谢过,独孤温和道:“江贤弟可还好?他有些日子不曾与我通信了,仿佛是那位小公子一直叫他不能安生,不知如今可还好?
我思忖道:“大年初一,那孩子来拜年了,我见过一面,他们师生相处…”
我真不知道如何说才好,他们那样的情形,明明真心以待,偏偏针锋相对,还你来我往,闹个不休。
“也还好吧!”我只能这样说,可一说出来,我听着都觉着是在搪塞。
果然,独孤轻声一笑道:“南儿姑娘这是在搪塞我呢!”
我征征看着他,他竟不叫我弟妹了,我莫名提起了心,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然…就是我那位江贤弟在搪塞你!”独孤目光灼灼直视着我,之前,他几乎不曾真正直视过我,是的!我和独孤,几乎不曾这样对视过。
我整个人都不舒服了,他这话什么意思?他这是在做什么?
“我们家的女儿,任何时候,不可堕了气势!”我不记得这句话是父亲说的,还是舅父说的,这时候忽的自心底升起,我就这样直视着他,即便身子在微微发颤,我依旧这样直视着他。
他先垂下了眼眸,澹澹一笑道:“我自然知晓南儿姑娘向来是江贤弟的心头肉,正因如此,有些事,江贤弟反而未必如实相告!”
听他这样说,我反而镇定了下来道:“他若不说,必有不说的缘故,待到能与我说之时,他自会与我说,我等着就是了。”
他抬眸又看了我一眼,眼中精光一轮,依旧澹澹笑着道:“南儿姑娘果然与一般女子不一样。”
我深吸一口气道:“多谢独孤公子夸奖!不敢当!”
他嘴角一抽道:“您不必自谦,只不过,这样聪明的您,怎么会就这样跟着江贤弟离了家呢?委实不应该!”
我只觉被狠狠抽了一下,心底紧的厉害,仍旧道:“人各有志,独孤公子大概…是不懂的!”
他再次抬眸,直视我,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就像打量一个器物,片刻方吃了口茶道:“我确实不懂!以江贤弟的能耐,和他们家几辈人的经营,考取进士及第,如囊中取物,他却偏偏为了你,偏安一隅,受尽委屈,在这里教这一群不开窍的野孩子!”
我的两只手紧紧拽着彼此,咬着牙齿稳住自己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句话一出,我就觉着又说错了,太假模假样!
果然,他再次澹澹轻声一笑道:“这话谁都可以说,唯独南儿姑娘你再莫要这样说了!”
他伸手将我面前的茶盏拿过去,将搁凉的茶水倒了,重新又沏了一盏,推至我面前,我轻声道谢,依旧不曾伸手。
他再次打量我道:“南儿姑娘既是跟着江贤弟离了家,鸿鹄也好,燕雀也好,都再与你无关了,到了姑娘这样墙头马上的,在世人眼中,就只会是脚底的泥…”
我愤然道:“你明明知道我与他有婚约!有婚书的!”
“却是无媒苟合!”他轻声接道!
若是别人这样说,我会不以为意,偏偏是这位帮着我们一路走来的独孤!这样说…
我只觉整个人如堕冰窟,冷的厉害…
“既如此,我与独孤公子是话不投机了!这就告辞,不耽搁您!”我何必忍着他,何必受他的气!没将茶水泼他身上,我已是看着以往的面上。
独孤却忽的起身,拦着我道:“即便话不投机,这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的,南儿姑娘就要这样一直耽搁着江贤弟么?”
独孤拦着雅间的门,我不好与他撕扯,只能退一步,不耐烦道:“怎么叫我一直耽搁着他?您别拦着门口,我要回去!”
独孤依旧不动道:“你如今就是在耽搁他!”
我瞪着他,委实不想与这人说话!
独孤却指着椅子道:“我就说几句,南儿姑娘不妨坐下,我说完自然不会拦着姑娘!”
我懒得坐回去,转开头道:“你说!”他这一声又一声的南儿姑娘,是在想提醒我什么!
听得独孤轻叹一声道:“南儿姑娘应当知晓,江贤弟最想去哪里?他又为何不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书院!是的,他最想去的,除了书院再无其他。为何不去?自然是为了我!
我顿时只觉浑身无力…我当真耽搁了他?!…
只听独孤的声音轻轻飘了过来:“他在这镇子上过的如何,我不说你也知道,实在委屈!却依旧耐着性子磨,又是为的什么?”
“我们过些日子会离开,他也说了要去个大些的地方,这地方还是太小…”我与他说这些做什么,我急忙打住!我算是明白江为何与这人有罅隙,这人委实心机深沉,心口不一,有些话还是不能与这个人多说。
独孤竟有些讥笑道:“大些的地方?大些的地方,人心越发叵测,人性越发世故,在这小镇子上人人都这样,何况到了州府,京城,他不忍委屈你,只能委屈了他自己,就这么憋屈着,有家归不得,有能耐亦不能伸展,多少人求他的画而不得,如今却是根本无人看得上,当真是他的画不好也就罢了,偏生不是啊,别人不知,你又怎会不知!你跟了他离家,为的就是这个么?!”
“你胡说!”我气得浑身直哆嗦!
独孤轻声道:“我自然知道姑娘本是想着,如此便能逼着家里人接了你们回去,却没想到家家都是要脸面的,你这样不顾两家人的脸面,叫家人如何顾着你?”
我忍不住回道:“不要以己之心度人!”他的心太狭隘!
我们都错了,我们都以为他是明白我们之间的,如今看来我们二人委实识人不明!我这才明白江为何不再与他来往,只是他为何不与我说,叫我就这样迷迷糊糊的不明所以,以至于今日来受这一台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