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担心了一天,他不会被罚吧,如今是先生了,应该不会吧…没听说过,先生迟到会怎样…唉!忽然从学生成了先生,还不习惯啊…
迎儿也发现,我这一天魂不守舍,食不知味,坐立不安…还特意陪我用了午饭,以往她都是陪着襄妈妈的,用过饭,迎儿又陪着我说了话,见我睏了,劝我靠会儿,才去了铺子。
我歇了晌起来,正梳洗,就隐隐听得他的声音,怎么回来了?
跑出去一看,果然见他在与迎儿说话,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仿佛在嘱咐迎儿什么,迎儿点了点头,指了指铺子里,他笑着道了谢,转头看见我,向我走来。
我急忙问道:“今日怎么这么早?是有事么?”
他咧着嘴直笑,拉了我进屋道:“我与祠堂老爷说了,带着学生去帮着秋收,哦不!是去看看秋收!”
我惊异道:“你还真的说了啊!我…我就那么一说…那位老爷还真的答应啦?”
“起初,他皱着眉听完就不高兴,有些嫌我多事。是那位管事拦着她,我发现他这位姓陈的管事,确实有些见识,他说,也好让学生们知道,稼轩是件辛苦事。读书最怕死读书,学以致用,方为正道。那位老爷一听就高兴了,随即应了,还问我可要帮忙。”
我高兴道:“那你打算如何去?”
他兴致勃勃道:“我和学生们一起,带上水囊和中午的吃食,走着去,吃食就让厨房的娘子帮着烙饼了,方便些,我嘱咐了学生,明日穿短掲,我与那位老爷说是去看看,可我还是想着,就去他们以往那些同窗家的地里去看看,看看干活的同窗,如果可以,我还是想带他们下地,干不干活再说,就是去帮把手也是好的…这镇子上的孩子多少还是娇惯了…”
我看看他细胳膊细腿,还说人家,这话却不能说,其实我们都是家里宝贝着长大的,只因他是男孩子,差不多年级就能出去,读书也好,与人交往,长见识也好,总是能往外走。
身为女子的我就不行,只能呆在家里,有时候我都有些羡慕离儿,见识过外面。
如今他也要带着他的学生出去了…我不禁有些许感慨…
“你可有短掲?”他叫了学生穿短掲,他自己可有?
他瞪着我笑道:“有啊!我下过地的!正经农活不行,下地帮个忙还是可以的!”
我奇道:“你何时下过地啊?”我寻思着,是他在外面这几年。
他目光晦涩,浅笑道:“你只猜猜是谁带了我去的?”
他既如此问,必是我知道的,不假思索道:“独孤兄?”
他摇了摇头道:“是我那岳父大人,你的父亲…也是到了书院,我才知道,即便如今,到了书院的学子必要学稼轩,这也是一门课,稼轩,商贾,岐黄都是书院中必学的课,这也是为何,我们的两位爹爹一直未曾科考,却不曾堕了门楣…”
听他说了这半天,我一壁听着,一壁斟了茶水与他。
我却不知这些,我的父亲,竟是有这许多我不知晓的故事…我竟有些想去那个书院看看…
他端着茶盏,眼神迷茫道:“南儿,我应当与你说过,我其实是想去书院的,想带了你去的…我从书院回来,一直不解,为何爹爹当初没有让我去书院读书?他与岳父都是书院出来的,如今的山长就是他们的旧识。他们提起书院时,都觉得那是一个真正教书育人的地方,我记得…我娘在我年幼时曾向爹爹提过,送我去书院…之后,爹爹仍是没让我去…我也不知为何…你一定也会喜欢那里的,以后我带你去!”
那座书院,那座他们三人共读的书院…
我仿佛有些明白,为何两位父亲没有送他去书院了,那应当是他们放在心底,却都不愿提起的回忆…在有些事情上,男人,未必如人们以为的那样…
“我让迎儿看看家里的鸡蛋可够,不够就买些回来,煮了带去给学生们,不用多,一人一个吧!”他对我道,我不禁道:“才一人一个啊!是不是少了…”
他笑道:“我是个穷先生,给不起多的啊!”
我随即明白,惭愧道:“既是要他们明白稼轩辛苦,那就是先生说的,一人一个!”
我将他的短掲翻出来,这才想起,他确实有短掲,我整理衣橱时也见过,当时还想着问他,过后也忘了。
翻出来,灰扑扑的一身,已是皱得不成样子,急忙去厨房烧了碳火来熨烫。
他却笑道:“过道水吧,我以往都是过了水,一晾干了就撑了,这衣服一上身也是皱得,谁去熨它呀!”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懒成这样,还好意思说。他兀自嬉笑道:“辛苦娘子了!”
我熨着衣裳问他道:“你这么早回来,学生呢?也放家去了吗?”
他翻检着他的颜料匣子,应道:“是啊!明日下地,这事我让他们提早家去,与长辈说说,若是长辈觉着不合适,不叫他们去,就听长辈的呆在家里,好生读书写字就是了。”
我点头道:“你说的是,许多长辈心里仍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道:“是那位陈管事提醒我的,我还真没想到!他说这事若是有学生家的长辈不乐意,也是情有可原的,教我不必计较。我谢过他提醒,索性午饭后与学生说了这事,教他们读了一回书,就放他们家去了,也好趁早说,倘若能去,也好准备。”
我好奇道:“你那些学生愿意去么?”
他笑道:“他们啊…他们可有趣了,先是不大情愿,还问为何要去?去作甚?可我一说家中长辈不让去,可以不去,他们又都愿意去了,走时还担心,家里不让去怎么办!”
小孩子就这样,你让他去,他未必乐意,你不让他去,他就想去了。
看着他折腾颜料匣子,就问道:“这些日子都没见你动笔,这是要画了?”
他点头,叹息道:“那天去游湖回来,我就想画的,一直犯懒,前几日与竹兄聊起来,他也说,我还是要勤快些,南儿,你可要提醒我呀,你知道的,我可懒了,能不动就不动的…”
我有些心疼道:“你如今做了先生了,每晚都要温书,写字,再抽空画画,时间可够?难道要熬夜晚睡?”
他略一思忖道:“我每日回来到晚饭尚有时间,用那时间看书吧,只是我们说话的时间少了…”
我无奈道:“你回来洗漱更衣,我们说会话,你也可歇口气,约莫两刻钟,尚余两刻钟给你看书,晚饭后我们在休息一刻钟,吃茶时你就写字、画画,够了吧?”不过是少说些话而已。
他写字画画,我可以在一旁做针线,也可抽空说话呀,我觉着挺好的,满意看着他,只见他也正笑着望着我道:“也好,就这样!我们好像一直是这样的,一起吃茶吃点心,一起看书、写字、画画,以后也这样…”
嗯嗯,以后也这样,一直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