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早早起来,悄悄对秋妈妈道,他爱吃泡饭,秋妈妈笑道,早就知道了,自小就是这个喜好,今早做了,叫我放心。
我这边盥洗着,他那边也有了动静,待琉璃给我梳好头发,穿戴整齐,走出西次间,他已端坐八仙桌旁,笑吟吟望着我道:“秋妈妈做了鸡丝菜汤泡饭,你闻闻,香吧?快来吃!”
我真想问问,他可吃得下?哪知却是两碗汤泡饭,稀里哗啦就下去了!我有些明白,仍旧问道:“你这是急急忙忙赶着来,路上都没有好生吃饭吧!”
也不待他回答,转头对琉璃道:“一会儿请了郎中来,开些养肠胃的汤药,好生调养。”
他愣了愣,笑道:“没事儿!这几日好生饮食,自会好的,毋须汤药,南儿不用担心!”
我这里一碗还端着呢,慢慢吃着回他道:“郎中说过,忽儿少食,忽儿暴食,最伤肠胃,还有汤泡饭吃快了,也是伤肠胃,我拦不住你,只能教你喝汤药,再不肯喝,你也别来见我了!”
他顿了顿,嬉笑道:“遵命!我喝汤药!别生气了,生气了吃饭也伤肠胃,到时也要喝汤药的,不生气了啊!”
我真是拿这人没办法,这时候还来耍赖皮!
用了早饭,他又问起《锄禾》,我有些沮丧的与他说了,他拉着我的手道:“我有个想法,且说与南儿听听?”
我就知道他能给我主意,笑着点了点头,洗耳恭听。
他思忖道:“这首诗有四句,我想着不如画成四幅画,成一组,挂屏也好,屏风也好,都可用,就依着四句诗来画。我下过地,也见过农人,我来画吧,你且歇歇,我都想的差不多了,你还有三日,我加紧些来得及。”
我却不忍心,柔声道:“梅娘子说了,你那画的太好,倒叫她们不知如何施展了,我这些日子给她们的,都是简单染了色就给她们,只当是个框架子,叫几位姐姐明白意思就好。”
他垂首摸了摸鼻子,笑道:“这是使劲儿使过了,那我就先白描了给她们看看,不合适也好改。”
拉着我的手道:“上午我们说说话,下午我就开始作画!”
我笑着应了,却想起一事,不禁问道:“这次请假了么?不会又没有请假吧!”
他咧着嘴笑道:“就是为了请这个假,才来的晚了!我原是打算请了假陪着你回去,万一我那岳母大人发了脾气,我也能在前头抵挡些,可是那位老爷子只许我来送送你,说这时候我们不能一道回去!”
“为何?”我不解道。
他笑的越发灿烂了,眯着眼睛促狭道:“南儿那么聪明,猜猜看?”
我无奈,瞪他一眼道:“多大的人了!还闹这个!快说!”
他竟是做贼一样,悄咪咪的看了看左右,才与我附耳道:“老爷子给我看了你的庚帖!你的生辰庚帖!”
我惊得无以复加,半晌才出声道:“我的…庚帖!他哪里来的?!”
“唉!”他的眼中竟有些温润,叹道:“我还想着要晒了书,花些功夫,做出些成绩,山长才会帮我们言语呢!没想到,我去请假,老爷子竟然拿出你的庚帖,与我说,他已去信替我们二人做媒,还说这是他第一次保媒拉纤,够我得意一辈子的,嘿嘿!山长家的老夫人正请人在看日子,老夫人如今,可是时常与我们两家的两位母亲书信往来,还说,我们俩现下倒是不便相见…”
我怔怔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了,真是做梦一样,教人不敢相信,不禁轻声问道:“是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啊?”
“应该是我从你这里回了书院,同山长说了你的情形之后,他老人家就去信了…他也不曾与我说!若不是这次我去请假,要陪你回家,还不知道这老爷子准备何时告诉我呢!”他愤愤不平道。
我竟有些手脚瘫软,轻声道:“我们需得好生谢过这位冰人才好!”
他拽着我的手,垂首撇了撇嘴角道:“我如今不就在给他做苦力!”
我哭笑不得,摩挲着他的手柔声道:“我觉着这位老山长是在栽培你呢,你可少矫情!好生做了书录,晒书日自有你的好处!”
他忽的抬头看着我道:“南儿如何知晓?老爷子就是这么说的,晒书日是整个书院,乃至所有书院极为重视的日子,我那一日若是做好了书录,也算是教人记得有我这么个人!”
唉!我能说什么呢!话到了他嘴里,怎得就变味了呢?我也懒得说他了…
我只需知道,我们的亲事这是铁板钉钉了…
他大概,也是高兴坏了吧!
他轻轻刮了我的鼻尖,笑道:“还是南儿聪明!”
一伸手抱住了我,我忍不住也伸手环住了他的腰,陷在他的肩窝里,暖暖的,能感觉他的心跳…
“嘭嘭嘭”那样有力…
当天下午我们去了绣坊,梅娘子一听绣成四幅,一句一幅就点头称好。
接下来的三日,我们静静在宅子里画着四幅诗句,起初是他打底白描,之后我们每人两幅,开始细细勾染,最后我那两幅他又做了修补,总是在出发前,交给了梅娘子。
剩下的半日功夫,就是他各种询问,明明是要回家,他却很是担心,又是问了秋妈妈吃食可备好?又是跑去问了管事的车马可备好?路上如何歇脚?
婆子说他还上上下下检查了马车,还说应该带上琉璃,多个人更好些。
我寻思他这还是欢喜坏了,不知如何是好,秋妈妈只笑着由得他,又看着我,一副很是宽慰的模样。
要出远门,这几日皆是早早睡下,早早起来。秋妈妈说精神头好了,母亲见了才安心。
回家这天,我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的,那只不知名的小鸟,这几日早晨都在我的窗前鸣叫,今日特别的早!
在一阵阵的鸟鸣声中,撕开眼,竟不想赖床,径直起来,翻身下床,扯了件披风披着,缓缓推开窗,哪知动静依旧大了,只见那只鸟儿惊叫一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院子里浮动着清晨的气息,清新而湿润,微光透了进来,日头渐渐升起。
盥洗了,坐上八仙桌,秋妈妈做了汤年糕,妞妞家的年糕又香又糯,他惊道:“这时候还有年糕啊!”
我们吃着年糕,门口管事已牵出了马车,正在装行囊,我们才搁下碗筷,就听见动静,仿佛有人来了。
只见婆子进来道:“姑娘,是绣坊的几位娘子来了,还有妞妞小姑娘也来了!”
我们急忙净手,迎了出去。
妞妞一见我,就伸了手,要我抱,我疾走两步,从钱娘子怀里抱过她,却见她红着眼睛,撅着嘴道:“南姨,你要去几天呀?”
我愣住了,还真没有想几天,总要安抚了母亲,看看家中情形再说。这一来去,约莫一二个月总是要的。
看着妞妞这模样,我却不敢说出来了。
“妞儿乖啊!你南姨是回去看她的姆妈呢!南姨也好久没见她的姆妈了,也想她姆妈呢,自然要多待些时日呀!”钱娘子柔声劝着妞妞。
妞妞看看自家姆妈,又看看我,点了点头道:“南姨也想姆妈了!南姨,接姆妈来!”
这是要我接了母亲来!我笑着看了看钱娘子,佯作皱眉道:“我那姆妈不愿出门,只想待在家里呢!我这次去劝劝她!”
妞妞笑了,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转身却见几位娘子拿了食盒搁马车上,芽儿跑过来道:“南姐姐,我们做了些吃食,给你路上吃,驿站的吃食不好吃!秋妈妈定然也备下了吧,并了一道吃吧!就当换换口味!”
我却不好意思道:“太客气了!”
钱娘子接过妞妞,笑道:“是你太客气了!出门在外不容易,我们也只能帮你这些,一路保重,早些回来,路上仔细些!”
我谢过钱娘子,又转身走到马车旁谢过各位娘子。
梅娘子道:“代我们谢过令堂!”
赵娘子指着食盒笑道:“虽比不得秋妈妈的手艺,也还能入口,且担待吧!”
孙娘子柔声道:“别赶路,走慢些,千万走大道!”
一番关切,互道珍重。
几位娘子还想着送我一程,我极力拒了,坐上马车,听着秋妈妈又是嘱咐了一通琉璃,芽儿挽着琉璃,叫秋妈妈安心吧!众位娘子笑道,有她们在呢,且放心去!
秋妈妈坐上车,车子动了起来,我掀开车帘子,与各位娘子挥手道别,直到车子转过街角,再看不见。
马车上,他又是一通嘱咐,我正不耐烦,却看见秋妈妈笑眯眯的模样,脸颊烧了起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他一脸懵懂,又偷眼看了看秋妈妈那边。
我懒得理他,转身欲与秋妈妈说话,哪知秋妈妈眼睛一闭,靠着车壁,竟不理我!
“咳咳!南儿!”
我回转身瞪着他,秋妈妈即便装睡,人也在!
他似乎在忍着笑,柔声道:“我与山长说好了,晒书日一过,我就告假回家,估摸着家里的日子也能定下来了…”
这厮竟然就这么当着秋妈妈的面,就说出来了!还不脸红!
我没他脸皮厚,脸颊已是烧的厉害,也不看他,只点点头。
“我本想着与你一道回家,若是家里怪罪,也是我来挡着!山长却硬是要留着我,还说既已定了,家里也不会太为难你,做了错事,该责怪该受罚,自然要受着。我也去信家里,我娘必是心疼你的,会想法子护着你,婶婶…有气…也难免…南儿,且忍一忍!”他絮絮叨叨一番。
我叹道:“放心吧!几位妈妈在呢!母亲罚我,情有可原,母亲心里也是心疼我的!之前来信也骂了我一通,如今,这气也消了些,你不用担心,我能应付!”
他凝神望着我,轻声道:“南儿…我没照顾好你…以后不会了…成亲之前,千万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马车停了下来,秋妈妈掀开车帘子看了看道:“到岔路口了,少爷往那边就是回书院了!”说着,秋妈妈先下了车。
他拉着我的手道:“南儿不用下车了,我这就回书院,你放心!你们慢些!”
他下了车,又回身附耳道:“等我!”
这才转身,牵了马,笑着与秋妈妈道:“妈妈上车吧,辛苦妈妈了!”
秋妈妈笑着道:“不辛苦!少爷也慢些!”
他挥了挥手,马车动了起来,他依旧看着我们,我大不忍,也挥了挥手,要他去,却隐隐见他笑了笑,骑上马,仍是看着我们。
马车渐行渐远,他的身形渐渐远离,我已忍不住盈泪于睫…秋妈妈放下了车帘子…
我转头,看着车上的食盒…我真的惟愿,我们都能得其所愿!
若不能,那就各得其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