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君子的病情越来越来严重,几乎所有的五脏都失去了功能。不能进食,只能鼻饲,包括流质食物以及药物和开水。为了配合治疗,贵婶按照医生的吩咐,把他的两只手用绳子固定在病床两侧的护栏上,并且吩咐不可以喂水。史君子不时地用舌头舔嘴唇,求贵婶给他喂水。贵婶说:“您身体不缺水,医生吩咐过:不能喂水。”史君子只好把求助的眼神转向白芷,白芷就说:“医生有规定,不能喂水。”后来贵婶离开了,史君子又口齿不清地喊着:“水,水……”白芷不忍心,偷着舀了一汤匙白开水,给她父亲润一润嘴唇。史书君子贪婪地吮吸着白开水,用感激的眼神看着白芷。白芷只喂了两汤匙,没敢再喂。这时候史君子含混不清地提出了一个要求:“吻……我……一下……”白芷有些吃惊,顿时明白过来:人在最困苦无助的时候,你满足了他,他是要动感情的。而且她知道,父亲这种做法,是希望以后自己想喝水的时候,女儿就及时地喂他水喝。难怪人说‘渇时一滴如甘露’,于是她的心软了,破例在她父亲枯瘦的面颊上吻了一下。
史君子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经常说胡话,有时喊一个叫‘淑娟’的情人的名字。这天贵婶又重新提起要把剩下的钱交给白芷保管,白芷急了,两人就为这事争吵起来。史君子在朦胧中听到一个‘钱’字,以为两人是在争他的遗产,就口舌不清地说:“不要把……我的……积蓄……用光了……”贵婶听不清楚,就问白芷:“刚才你爸说什么?”白芷笑了笑,说:“他当心我们把他的钱用光了。”在最近的一段日子里,几乎天天都有朋友来看望他。病房的桌子上摆满了糕点和水果,史君子什么也不能吃,也只能用作贵婶的宵夜点心。这天那位姓林的朋友来了。林先生中等个子,黑黝黝的皮肤,年纪比白芷还要小三岁。白芷知道这就是陈水轩所说的那位姓林的。听贵婶说在她父亲生病期间,林先生已经来看望过好多次。于是她对贵婶说:“这人有良心,他知道报恩,对我父亲这么好。”贵婶说:“要说报恩,他早就报过了。林先生后来开了大公司,聘请你父亲在他公司里当顾问,给了你父亲一份相当高的薪水,什么活也不用干。随着岁月的推移,你父亲的年纪越来越大,你父亲也想不起来应该自动辞职,一直等到他自己的身体出现了问题,才不得已自动辞职了。要不,你父亲哪有这许多钱寄给亲友呢。”白芷吁了一口气,心想,原来是这样。
白芷以为林先生会称呼她父亲为叔叔或是伯伯,没想到他却是喊史君子“史先生”,称白芷为“史先生的女儿”。林先生说:“看这症状,要往生就在这几天。到时候大家给他开一个公祭会,过后把他安葬在公墓里。”林先生问贵婶:“史先生还有多少钱?”贵婶说:“包括我的护理工资在内,够撑一年多的生活。”接着贵婶又说:“白芷来了这么长时间,我对她的心事很了解:白芷从小不跟她父亲一起生活,他们父女之间有许多误会。其实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她说以前曾经上当受骗买过一只不旺崽的母猪,那母猪每次下崽以后,总要踩死几只猪崽。她男人认为无钱可赚,就舍不得喂好的饲料。白芷就偷着喂好饲料,家中粮食不够吃,她就背着孩子顶着烈日去捡稻穗弥补,一直养到母猪生病而死。”
吃晚饭的时候,贵婶对白芷说:“今天晚上我和你调换一下,你负责晚上,我负责白天。只怕今天晚上……”贵婶不好再说下去,白芷会意地点点头。于是贵婶吃过晚饭就回去了。
病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白芷不敢离开,一直坐在床前,后来实在打熬不住,就扒在床沿上睡着了。
等白芷醒来时,她发现父亲已经没有了气息。她慌忙叫来了护士,接着又打了林先生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