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勃发的南宣城,因为钱庄与洋行的对立,原本万物复苏的美景,被风吹得腰肢乱颤,可令人心下惶惶。
唯独一块地方,永远偏安一隅,不问世事,便是新思学堂。
学堂的钟声早中晚各响一次,提醒着学生们珍惜每一天的日升日落,春去秋来的青葱年华。
胡雪晴还是毫不客气地霸占了第一排的位子。
芳儿经过昨日的洋行之行,腰酸背痛,她疲惫地趴在桌子上,拍了拍巧月,
“喂,巧月,你看看,我这么写洋行的事,会不会对你造成影响?”
“我看看!”
巧月接过稿件,关于洋行与宋氏钱庄的事儿,她的稿,狠批了洋行联合外人,不依托钱业的规矩,而宋氏钱庄又是如何与人为善,经营上舍利忘我,句句犀利。巧月见了,悄悄拽拽芳儿衣袖,
“你这人就知道书写这些。你写得如此明目张胆,那不是把宋家与云家之间仅存的遮羞布给摘了?”
“啊,好吧,好吧!那我不写太多云老板的事儿,免得啊,你难做!”
芳儿叹了口气,拿着笔顶着下巴,转了转眼珠,
“洋行第一次进入城里,大家不了解怎么回事。我得写一篇,宣扬下现在的局势和新思想,让洋行和漕帮这些横行之辈无所遁形。”
“哼!我看你宋大小姐,有这功夫还是帮帮你们钱庄吧?还好你家有个大少爷聪慧能干,否则啊,我看你们宋家钱庄如何撑的过去!”
胡小姐坐在前面,晃了晃手中的笔,一副高姿态的模样,将话甩给了宋晓芳。
“哎,有些人,不学无术,天天在学堂混日子。有这功夫,还是帮你们漕帮做点正事吧。”
“你!你说什么!本小姐可是在打理漕帮的生意,比有的只知道嚷嚷新思想的人,强上万倍!”
说着,胡小姐马鞭又抽了出来。
“动不动就想动武,街上那么多卖艺的,你去比啊!就你这样的蛮横小姐,还总惦着我大哥!”
“你说什么呢!”胡雪晴听了自然羞怒,她甩起马鞭抽了过去,两个女孩一时间都慌了神,巧月忙把芳儿推开,马鞭甩在巧月腕上一角,浅浅一道血痕。
“巧月!你没事吧?”芳儿握着她的手,泪眼汪汪,
“你这个大小姐,太过分了。”
芳儿与胡小姐这就要扭打在一起,这时,城长的儿子郭守敬向前阻止,
“二位大小姐,别在学堂这种地方打了,有话好说。”
“就是,芳儿,别理她了,有辱斯文。”
胡雪晴整整衣袖,冷哼一声,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巧月与芳儿牵着手,芳儿喃喃叹息,
“巧月,你的伤没事吧?都是因为芳儿…”
“这点小伤倒没什么!多亏了郭公子才是。”
巧月抚着伤口,对郭公子轻笑一声。
“是啊,多谢郭公子。哎?你怎么还没走?”
“你大哥嘱托我,好好帮你盯好稿件,别说错了话。洋行毕竟是军爷要求的,你这言辞啊,可得斟酌斟酌。”
“那可得请郭公子好好指教。哎,巧月,叶子晖今天怎么一直不见人?”
“谁知道?最近这些日子,在学堂总见不到子晖的影儿。”
芳儿心中有些失落,她知这不是叶子晖的一贯风格。叶子晖那视天下如无物的身影,若隐若现地在窗前角落的椅上,将愁绪惹入眉间心上。
自从洋行开业后,金融街比以往热闹了许多,也添了些闲散人士。
宋书文惯常到钱庄盘查账目,官银被移到洋行后,银库清减了许多,来往账目流动较大,好在宋书文为人细致,钱庄的账目都归他管。
宋氏钱庄门口忽然一阵喧腾,一拨人聚集起来,全是些平素无业的游民或是短期散工,一个个手拿棍棒,俨然来者不善。
为首的恰恰是鸿运楼张老板的儿子。
张少爷横眉鼠目,带着纨绔子弟的习性,在钱庄大刺刺地一坐,手下的人推出来一个衣衫沾满血迹的中年男子,却是钱庄隔街一个小胭脂店的老板。
“宋少爷,这是你的人吧?听说找你们钱庄佘的银两开店,店经营不好,又交不起供奉,那本少爷只能来找钱庄了。”
宋书文冷静地看了看,知又起了争端。他见惯了这场面,自然稳如泰山,
“这不是张少爷吗?今日难得光临钱庄,却跟这帮市井之徒在一起,还难为一个小小的店家,这是作何来的?”
张少爷听出他的讽刺,冷笑一阵,
“宋少爷,本少爷在南宣城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你们钱庄不能仗着一家独大,就坏了行规。”
原来这张少爷的爹不仅是鸿运楼的老板,他还开了地下棋牌、夜总会等捞偏门的生意,手里也有很多商铺。
城里各大商户的宴会议事都在他的地盘,而他掌握着城中黑白两道的势力,小老板们都要出些供奉,否则生意是做不下去的。至于大老板之间,有人情往来与利益交换,自然各有各的门道。
原本张老板一直是免费给宋家提供鸿运楼的宴务的,但宋家赝品这件事出了以后,加之胡一峰与张老板在互惠互利的生意往来中,交情日渐丰厚,而宋家从来不鼓励黑道盛行,于是张老板便逐渐与宋家产生了距离。
张少爷借机发难,在钱庄找宋书文要账,旁边一个衣衫沾满血迹的中年男子,却是钱庄旁一个小胭脂店的老板。
宋书文也没想到这张少爷翻脸那么快,平素也不喜跟他打交道,张少爷几次拉他去夜总会、玩棋牌,都被他婉言谢绝,加之宋书涵的原因,他与宋书文早已互生了嫌隙。
“张少爷,你来要钱,带着帮打手做什么?而且这胭脂店老板招惹你什么了?”
宋书文平静地一边笑着,一边将胭脂店老板扶了起来。
那老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叹道,
“宋少爷,你可得帮帮我。”
“这人欠了你们多少钱,我一并给你。”宋书文也不愿与这张少爷纠缠。
“这500两保护费,再加上在鸿运楼几次宴请,好歹也得2000两白银吧。”
“好家伙,这比高利贷还黑。”王管家小声说道。
“管家,从银库取银子给他…”
宋书文见到这种泼皮无赖,又不想跟鸿运楼起冲突,于是想让王管家赶紧打发他走。
谁知,这张少爷摆摆手,手下的人又拿来一张票据,票据是存在钱庄的银元珍宝。
“宋氏钱庄连官银也丢失,我们张家的钱也不敢存在这里了。”
宋书文皱了皱眉,一脸严肃,但声音依旧温和如常,
“张少爷,宋家金行在南宣城十年,哪一个走马上任的官员没用过我宋家的物件?哪一个商家老板没沾过我们宋家钱庄的好处?宋家的金字招牌,岂是那么容易就被抹掉的?”
张少爷喝了点酒,开始无赖上了,他拿起一堆金饰拍在案上,
“宋家的金字招牌,我还就不相信了!今天这票据,必须兑出来,连银票带金饰,还要连本带息,否则本少爷必不客气!”
宋家的钱庄自然也不是轻易惹得,空气中立刻剑拔弩张起来。
一阵高跟鞋的轻柔脆响打破了沉默,五姑娘着一袭水蓝色的绣衣旗袍迈进钱庄,周身醉人的香粉味道宛如妖冶却高贵的蓝色玫瑰,正搭得她与身俱来的气场。
“怎么这么热闹?”
她先是一愣,但见惯商派斗争的她,瞬间便明白了大概。
她走到银台前,拿起票据看了看,
“这票据没有到期,张老板也没有亲自出面,钱庄不能兑。”
她的声音干练而硬朗,一副不容拒绝之势。
“钱是我张家饭庄的,凭什么不能?!”
说罢,他一挥手,一群人便开始冲过来,要砸桌椅。
门外飞过一只长鞭,啪啪几下,将下人们拍到在地。
胡小姐拍拍手,走了进来,
“什么人闹来闹去的?钱庄是宋大少爷的,宋大少爷说不行,就不行。”
张少爷一见此慌了神,他不学无术,只懂得宴席上那些觥筹交错,灯红酒绿之处的寻花问柳,惯常了欺凌弱小,这见到强横的人倒有些慌了。
五姑娘也喝道,
“之前龙爷应胡老板的宴请去鸿运楼,这原本好好的一个宴局儿,可偏偏胡老板花了钱却还栽了跟头失了面子。我听说是饭庄的人放出那些捣乱的人进来,若胡老板知晓,只怕这刚与张老板谈好的交易也都周虑三分吧。”
“这…那我们就先不退了,暂且先相信钱庄的招牌。若宋家信誉扫地,我们这笔账自然记得!”
张少爷也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开口道,
“来人,把宋少爷刚才答应的钱收了。”
宋书文摆摆手,掌柜将一沓银票放在张少爷眼前,张少爷这才满意地将钱收走,站起身来掸了掸灰尘,正欲扬长而去,
那胭脂店掌柜此时才松了口气,
“大少爷,那我这店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你店里要是周转困难,我便再给你些银两。”
胭脂店不大,不需要多少资金,宋家钱庄一向行善,有时会直接送给一些商户。
五姑娘忽然眼前一亮,
“胭脂店最近生意不好?”
“是啊,店里的胭脂水粉说差不差,说好也不好。一般人家爱在摊贩里挑,样式全。大户人家的太太们现在多了个洋行的去处,我这小小的胭脂店,哪能撑的住?”
“那…不如这样。大哥,既然这家店经营有瓶颈,那么我们便将香粉放在这家店,先在南宣城铺开第一片市场,如何?”
“这主意不错。”
五姑娘拿出几盒香粉,递给胭脂店掌柜,
“掌柜,你先拿过去试一试。”
“没问题。”
胡小姐抢过去一盒,骄傲地说,
“这无渊城的香粉女王我是不在意,不过这香粉确实不错。”
她周身转了一圈,香气随她四散飘逸,如同一只玲珑多姿的彩蝶,引得宋书文也怦然心动。
五姑娘在一旁掩头低笑,眉目间忽然也有些怅然若失,她想起了叶子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