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儿辞行后便坐上了黄包车,一路扬尘驱向码头。
长街上洒满了日光,仿佛一扫前日的阴霾,早春的候鸟开始回归,白云笼罩着碧色,浅浅浮动着人心深处。
摊贩们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街坊间关于钱庄的流言蜚语却也悄然而至。
菲儿坐在车上,孤单地望着四周,仿佛这样一个人的行来行往早已是习惯。
刚欲出城门,忽然听到后面的呼声,
“姐姐,姐姐!”
菲儿一惊,回头望去,却见芳儿急冲冲跑过来,身旁还拉着一人,正是叶子晖。
芳儿气喘吁吁地说,
“姐姐不放心我去,我拉了子晖来,这回你可放心了吧!”
“你这孩子,非要跟我去那儿做什么?”
“好奇嘛!想看看这几年让姐姐生长成一介香粉女王的地方,究竟是何模样?”
芳儿答道,但心里藏着小心思,她在城里久了,也想见见外面的世界。
菲儿叹了口气,与叶子晖对视一眼,叶子晖唇角轻扬,与她又是会心一笑,眉目间尽是柔色。
就这样,几个人到了码头,菲儿早已叫好了客船,三人上了船。
午日的阳光洒在河水中,清凉中带了些许温暖,涟漪的水波在周边起伏的群山中穿行,芳儿与菲儿坐在船头,此情此景,让她们仿佛重温儿时的惬意与无忧无虑。
“易水流,汴水流,百年易过又休休……”芳儿有些兴奋,不自禁地唱起了儿时的童谣。菲儿与她对望,二人肩并着肩,仿佛回到童年,菲儿也忍不住轻声哼唱。
一对姐妹的声音婉转低徊,透着对童年美好的追忆,以及许久未见的亲昵。
此时的叶子晖,看着这对姐妹花在山与水的衬托下,真如纯净的白玫瑰与艳冶的红玫瑰,散发着各自独特的女子韵味。
他不自禁地拿出笔,默默地守在一旁,轻轻在画纸上勾勒……
几人不自觉地融入在这醉人的风景中,沉了一会,前方驶来一艘巨轮,鸣着笛声,打破了三人的宁静欢愉。
菲儿定睛一看,船头帆桨上赫然印着“无渊”二字,她不自禁地站起身来,喝道,
“船家,靠近那艘船。”
两船交错,那货船走出一船长,竟是洪青帮的人。
他看见菲儿也有些诧异,“五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这船是龙爷叫你开的?用来做什么?”
“渡船刚启用,龙爷让我们先试试水,找了一些老板的货物先运一运。”
菲儿点点头,没再说话,心下却多少有些纳闷。
她了解龙爷,近年来他有意退隐,即便开了新航道,也不会太过招摇。可这船的架势浩浩荡荡,实在有些张扬。
正想着,芳儿忽然叫嚷起来,
“叶子晖,你又在偷偷画什么?”
“南国有佳人。双姝就在眼前,若不画,岂不是亵渎了你二人的绝色?”
叶子晖拿着毛笔,得意地挥洒。
菲儿这才留意过来,看了看他的画,忽然也笑了起来,
“恐怕他是怕亵渎自己的笔吧!”
“啊,连你也跟着取笑我,看来我得画了一幅心碎了无痕。”
两个女孩听了咯咯直笑,清脆的欢声穿过云端,惊起一群燕雀,仿佛在看过每一个鸿鹄之志的成功与失败后,只有兴趣倾听人间清欢。
……
无渊城内。
这座小城与周围临近的城并无二致,同样的车影穿梭,同样的街头小食,同样的摊贩叫卖,同样的日升月落。
唯一不同的是,城内的四季都盛开鲜花,玫瑰、栀子花、吊兰、海棠、睡莲、雅菊、寒梅、冬腊……还有翠竹垂柳,在南方一带,是出了名的花城。
当然,还有一点不同,便是五姑娘的芳菲阁。芳菲阁永远芳香四溢,永远向阳绽放,永远悲悯着世间疾苦,永远勘破人间百态。
五姑娘的香粉早已在大街小巷遍地,隔几个街巷,便随处可见香粉店星罗棋布,搭建了城里香粉市场的脉络。
芳儿与菲儿、叶子晖走进城中,芳儿对世界充满好奇的那双眼睛,时不时环顾四周,遇到新奇事物,便驻足欣赏。
她看到一个花店里各束鲜花,轻轻地呼吸着,仿若进了世外桃源一般。
那一盒盒香粉胭脂、一袋袋流苏香料,引得她兴奋地欣赏着。
“这样的宝地,如此风光无限,姐姐为何却显得总有些哀伤?”
“你只看到这偶尔的繁华,与美物美景,又怎知其下藏着的污浊?表面的繁华与美丽,是要付出代价的。”
五姑娘轻轻一叹。
叶子晖在一旁柔声说道,
“原本萧条的小城,却百花争艳,还不知有你姐姐多少汗水呢。”
“那姐姐住在哪里?”芳儿期盼着问。
五姑娘神秘一笑,“去了你便知晓。”
几人一边闲逛,一边走到一座秀美却又孤冷的阁楼。
阁楼的外观典雅清新,白砖红瓦,点缀着稀疏的青色,她立在繁花深处,仿佛在宣告着与世无争,亦仿佛在诉说“山外青山”的情怀与追求。
楼门牌匾赫然几个大字——“芳菲阁”。
“这是什么地方?”芳儿睁大眼睛问道。
“我的居所。”五姑娘淡然一笑。
“取名芳菲,想来不仅仅是为这百花香粉,更是为了你与芳儿的姐妹情深。”
叶子晖一语点破,五姑娘深眸望着他,这份懂与默契,比起庸俗的爱,更有知己般的心意相通。
“原来是有芳儿的意思在里面,姐姐近年来,必是极孤单的。”芳儿叹着,忍不住又挽起她的手臂。
“走吧,我们进去吧!”
说罢,她们走进了芳菲阁。
芳菲阁内,青苔石铺设着漫漫甫路,翠竹花鸟散落在院落与屋顶,素雅的格调自然由女子制造而成。芳菲阁养了一群孤女,她们与菲儿一样,曾受战乱之苦,如今在菲儿的调教下,各司其职,有洗花的,有晒花的,有浇花的……
如花女子滋养了这芳菲阁的花间灵气。这一处大大的院落便是香粉酿制的地方,小城不大,所以这百方米的庭院足以支撑起一座城池的香粉生意。
初春时期,无渊城早已是繁花盛景。翠竹新绿的复苏,更衬托了花的万种风情。
几人沿着庭间小径,来到芳菲阁的前厅。
“哇,真是太漂亮了。”芳儿啧啧赞叹。
两侧檀香木的方柜,香粉罗列,翡翠坠挂,颇显高贵之气。
“足见这闺阁的主人,优雅而独具韵味。”叶子晖由衷地说道。
“你二人就别在夸了。这刚来此处,自然有新鲜劲儿,岂知有多少是非纷扰,破坏着这一方的雅兴。”
五姑娘悠然点起一缕香粉,香炉中弥漫的一股动人烟雾散发着无尽芬芳。
几人正谈笑间,忽然一个侍女走进来,急色说道,
“姑娘,门外有人求见。”
“什么人,我刚回来就知道?”五姑娘有些诧异。
待人走了进来,一个穿着简衣素袍的中年男子,大约50年纪上下,却是一个香粉铺的老掌柜。
“姑娘,我们本来兢兢业业在此经营,前两周隔街新开了一家香粉铺,低价抢客不说,还没事就派人来我店里捣乱,干扰我们的生意。我们实在不堪其扰,特来寻五姑娘求助。”
“有这样的事?城中的香粉铺都需经我芳菲阁之手,谁有这样的胆子,敢私售香粉?”
“那家铺子不知哪来的香粉,我找人看过,都是次品。这不仅影响大伙的生意,也对姑娘的名声造成影响。”
“这些人没事就去你店里捣乱?”五姑娘沉思着。
“不错。”
“你现在回去,以我的名义警告他。想来,他按耐不住,必然夜里再次捣乱。到时,立刻派人通知我,我亲自出马。”
五姑娘不慌不忙地拿出一罐香粉,再度点燃,袅袅烟气穿透她敏锐的判断。
老掌柜走后,芳儿拉着五姑娘,
“姐,这是怎么回事?”
五姑娘拍拍她的手,
“你看,这城里并非全是芬芳绚烂,这不我刚回来,便又遇到虎狼之徒。”
她轻叹一声,
“若你进过烟花巷柳,便知人间流离失所。若你踏过虎狼险滩,便知世间并非只有浪漫与理想。”
“但无论将来你面对美丽或丑恶,你都不会孤身一人。”
叶子晖暖暖地接道,满目柔情。
菲儿眼眶中露出感动,两人的神色,令芳儿有些不安,她深深感受到叶子晖对菲儿那不一样的关怀。
她虽知叶子晖擅逗女子开心,但这种默契的体贴,芳儿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