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宣城。
南宣城的秋天虽然不若北平的冬秋天那般黄叶凋零,却也不泛寒凉。
晨间的第一缕日光随着微风洒在城中的长街小巷,将一整夜的风霜雨露吹散在雾霭中,为这寒气萧瑟的小城带来些许暖意。
长街早市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的传入空气中,行人的脚步、孩童的嬉戏、熙疏的自行车来往穿梭的声音…还有枣糕、豆花、糖葫芦等各种摊边小食的味道,它们混杂在一起,雾气徘徊其中,为小城添了几分朴实自然的烟火气息。
宋晓芳自懂事起,便是随着这南宣城一起长大的。
她和城中的邻家女孩一样,每一天挎着小书包在弄堂街巷与同学嬉戏,一起举着糖葫芦在街市闲逛。她时不时也会买些水粉胭脂涂抹,尝试些针绣美装,如名门闺秀一般。
但宋晓芳不是固步自封的,她深受在北平城书香门第的影响,是城中为数不多的,最喜欢读书的女子之一。学堂的图书室、街巷的书摊,是她最常去的地方。对她来说,更多的依旧是她的书中的世界。
这也多亏了宋礼仁夫妇一直保护着这唯一的女儿,所以她很少跟三教九流打交道。她眼里的世界,是曹雪芹笔下的《红楼梦》,是莎士比亚笔下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记》,是夏洛蒂的《简爱》。
宋晓芳这样的妙龄少女,与城里那些喜欢涂脂抹粉、谈衣论妆的名媛小姐相比,便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了。但她不在意,她在乎的,是她的理想与追求,是她从书中读到的粉墨世界,是对女性自由的追逐与向往,是感动于书中每一段浪漫或现实故事。
而今日的她,准备做一件男儿也未必可以完成的事业,就是追随陈独秀的脚步,为新一代青年传播新的思想与文化。
…
秋,霜降。万物毕成,毕入于戌,阳下入地,阴气始凝。
新思学堂内一如既往的下课铃声响起,教室内的同学们一拥而散,不一会儿,教室里就剩下叶子晖和他叔叔等人。
叶子晖扬起嘴角,玩笑地问了句,“叔叔,深秋贺岁,今日是叔母生辰,你至今孑然一身,准备如何纪念?”
叶老摇头,半阖的双眸微张,
“难不成…你这就知道画画的脑袋开了窍,准备请先生吃饭?”
“啊,我怕先生刁钻古怪,难填尔胃。”叶子晖做了个鬼脸。
“哈,你这小子!”说着,他拿起一藤条,直追打于他。
叶子晖连忙跑出教室。
…
宋晓芳下课后没有离开学堂。她一个人独坐在图书室查找文献,思踱着如何将报社办起来。
她安静地拿出一本书,在桌上看着。午后的空气里尽是困倦与疲惫,她一边看看书,不一会儿,眼皮上下不自禁地打颤,竟沉沉睡了去。
隔了会儿时间,她抬起头揉一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起身定睛四下望去,却见叶子晖正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半掩着面庞休息,不忍打扰,手中的笔在纸上涂抹。
“啊,叶子晖!你!你!你画的什么?”她抢过去,看见画中女子秀丽脱俗,半倚书桌睡在纸上,容貌像极了宋晓芳。
“叶子晖,你竟然偷偷画我!”宋晓芳抢过画,凝脂的肌肤透出红晕。
“窈窕佳人,这酣睡之姿也如此娴静婉约,小生岂能错过?”叶子晖又露出顽皮的神色。
“哎,没想到,咱们的叶画家吹嘘拍马之功也是一流啊。”宋晓芳掩嘴直笑。
“古人愿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这不鬼不风流,却也甘愿为花儿而活,做一名最贴心的护花使者。”
叶子晖的风趣幽默,直把宋晓芳逗得咯咯直笑,一颗芳心更落在子晖身上,舍不得离去。
这时,巧月跑进来,
“芳儿,一猜你就在这里。可让我好找。”
她走上前去,看见画卷,心底忽有些酸涩,她与芳儿一样,一直暗暗喜欢叶子晖,但巧月本是个爽朗的姑娘,她热情洒脱,与芳儿姐妹情深,对叶子晖的情愫反而不如芳儿那般遮遮掩掩,她故意开玩笑,
“子晖,你居然偷偷给晓芳画像!我不管,我也要一份!”
芳儿轻轻拽了巧月一下,“哎呀,巧月,这醋你也吃得?”
两个女孩偷偷轻笑,这时,叶子晖将画递给芳儿,“这话正配得一句诗,兰花枕石阶,美人轻卧榻。”
晓芳面色一羞,浅唇低吟,“却道相逢处,最盼共秋月。”(诗为作者原创)
这诗接的也免不了有些深意,叶子晖一愣。他虽然与芳儿走得近,又常常打趣,但更多的是学堂内滋生的友情,与对青梅之约的亲近。
身为闺蜜的巧月见气氛有些尴尬,赶紧岔开话题,说道,
“芳儿,你这报社大主编,就别再这儿卖弄文采了。我们还是谈谈报社的事吧!!”
“是啊,芳儿,这报社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宋晓芳手托下巴,巧盼灵珠,蹙眉长思,
“咱这城里有个印刷厂,跟我爹的钱庄合作,报纸的印刷倒不成问题。但咱们的报社要定个方向,主要是帮城里开阔眼界,宣扬新思想新文化,为这场新思潮运动出些力量!”
“那我就负责版式的设计和画面,看来我的笔又可以派上用场了!”叶子晖将手中的笔抛向空中,又两指接住,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以前在北平城就见过,洋人有可以拍照的相机,我哥总接触些西洋玩意,回头我问问他,看看能不能搞来个相机!”
芳儿开心抚掌。
巧月挽着芳儿的胳膊,
“芳儿,你才学绝艳,给我们的报社起个名吧。”
“呃…既然陈先生开创了《新青年》,我们的报刊就叫《南宣青年》吧。”
巧月鼓掌,“好啊,就让这新的文化思潮洒在南宣城的每一个角落!”
巧月的声音在学堂久久回荡,伴随几个年轻人的笑声,溶解在空气中,将一介女子对新思潮的追寻,执着地蔓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