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你教唆一堆人,去钱庄挤兑,胁迫钱庄?”
叶子晖的声音传来,他急匆匆地走进来,对胡少爷怒目而视。
“什么?钱庄被挤兑?!”芳儿等人惊呼。
宋老爷听了,更是一口气再也压抑不住,鲜血从口中喷薄而出,血迹飞扬,染出一片惊天暗地。
叶先生忙俯下身,握紧宋礼仁的手,凝视着这位挚交,眼眶湿润,宋礼仁奄奄一息的脸庞,挂满凄凉的泪珠。
“快带宋老爷回房休息,别再受了刺激。”他低声对宋夫人说道。
宋夫人忙点点头,将宋老爷扶走,此时,二姨太太与宋书涵悄悄对望,闪过一丝会心的阴冷。
胡少爷看着叶子晖,轻蔑地将他推开,
“不错,你现在知道,已经晚了。一个画画的,还能阻碍得了我漕帮的商帮大业?”
说着,便挥挥手,命手下的人,继续与宋府厮打。
芳儿直跑到胡秋玉面前,灵动的双眸此时也黯淡无光,泪水在她眼里一出,如花凋零入了泉、叶枯萎入了地,
“胡少爷,胡小姐的事,确实怪我二哥哥。可是,胡少爷是个见惯大场面的人,真要为了这点事儿,撕破你我两家的关系?是不是胡少爷也要把芳儿伤了,为胡小姐报仇?”
胡少爷对胡小姐疼爱有加,对宋晓芳又何尝不是情意深重。芳儿那痛不欲生的模样,惹得胡少爷怜爱之心又起,不禁犹豫了一下。
叶子晖站过来,拉开芳儿,嘴角轻扬,依旧是那份不羁,却正气凌然,
“胡少爷觉得我知道的晚了?宋家今日关了所有的生意,等的,就是这些上门找茬的人。至于漕帮,洋行已趁乱,借漕帮转移重要官银,一旦入了海,渡口之上,官军难防,漕帮必然要担所有的风险。”
“什么?”胡少爷大吃一惊,俨然对此事始料不及。
“码头的人,大概都跟胡少爷来了这儿,现在的码头,只怕已乱的不可开交。不是我晚了,是胡少爷知道的晚了。”
叶子晖张扬地一笑,史无前例的成熟与稳重。
胡少爷立刻回过味来,立刻吩咐道,
“走,跟我去码头。”
见胡少爷走了,叶子晖松了口气,忙对宋书文说道,
“钱庄发生挤兑,五姑娘一人未必挡得住,咱们快去协助。”
“等等!码头真有那么严重?”毕竟官银之事,也会牵扯宋家钱庄。
“哎呀,我糊弄他的,否则他能走吗?咱们边走边说!”
宋书文点点头,与叶子晖跑了出去。
宋晓芳直在后面喊道,“哎,子晖,等等我!我也去!……”
叶先生直摇头,轻轻地摇起扇子,
“这小子,关键时刻还真顶点用处。难怪招这几个姑娘家喜欢。”
一场风波终于消散于无形,春日的朝阳开始黯淡,阴云渐渐聚拢,新一场疾风骤雨,悄然而至……
风,卷起黄沙,将金融街笼罩在灰暗的雾色中。
盎然的春意,原本该将这条引领城内经济命脉的长街,焕发勃勃生机。
可如今,几大商帮之间的纷争,遮蔽了青葱的绿,成了旧恨新怨、利益予夺的战场。
宋家的钱庄、金行、古玩、典当…一系列涉及钱业的店,全部大门紧闭。
五姑娘一早便与叶子晖到了钱庄,与王管家一起,在银库盘点账目。
“大小姐,今日为什么闭店?”王管家问道。
这停止营业,是五姑娘的吩咐。
“王管家,叫人看好了门口,有什么异动,随时来报。”五姑娘神秘地一笑。
王管家正要发问,已经有下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急匆匆地呼喊,
“不好了!不好了!一堆人围在钱庄门口,要取银兑票,看样子,来势汹汹啊!”
五姑娘与叶子晖对望一眼,目光炯炯,“果然来了。”
他们上了二楼,隔着窗纸俯瞰钱庄,门口一群闹事之人,直砸着门。
五姑娘蹙了蹙眉,
“这盐商吴老板,还是那么不安分。之前与漕帮胡老爷打得不可开交,现在又合起伙儿来了。”
“钱庄关门,消息一放出,这帮人果然蠢蠢欲动。你看,连粮商的人也来了。好几个老板,都是宋老爷当初扶持过的。”叶子晖也扫视了一眼楼下的人。
“也难怪这些城里的百姓,拖家带口的,经不起这人云亦云的谣言。”
“我已经让叔叔去找宋老爷,免得有人在宋府门口惹事生非。”
五姑娘又仔细观望了一会儿,
“洋行此时绝不会只是看热闹。子晖,你一定找人盯好洋行的一举一动。”
“放心吧!”叶子晖嘴角轻扬,“下面我们该怎么办?”
“转投洋行的人,都现身了。那就让他们兑。洋行坐不稳的,便让这些墙头草,赔了夫人又折兵。”
“以银制银?”叶子晖笑了。
“王管家,找个人去把老城长叫来。将钱庄大门打开,出门迎客!”
五姑娘毕竟是无渊城的商界女王,这霸气侧漏的气场,自非一般女子所有。
钱庄的门缓缓而开,五姑娘着一身单薄的衣裳,却依旧不失风韵。
门前挤满了人,有人举着票据,有人还拿了棍棒,几个穿着绫罗绸缎的老板们,卷起烟袋,指挥着后面的人叫嚷,
“钱庄放款!放款!还我们血汗钱!”
盐商吴老板还摆了个椅子在门口,蛮横地坐在上面,那嚣张跋扈的劲儿,不输当年的胡一峰。
他见五姑娘走出来,依旧大刺刺地坐着,毫不客气,
“这不是五姑娘吗?五姑娘,听说你新任了个爹,还掌权钱庄,如今钱庄要倒闭,你管是不管?”
“钱庄是宋家的买卖,我是宋家的人,自然要管!”五姑娘厉声喝道,随后半带嘲讽地一笑,
“吴老板,当初在青龙堂口,你打不过龙爷,又想和胡一峰叫板,结果碰得一鼻子灰。如今在这南宣城里,竟这般气焰!”
“食盐在各城流通,本就重要。在无渊城你有龙爷帮衬,在这儿,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吴老板依旧咄咄逼人。
“这里是宋家的钱庄,半条街都是宋家的产业,我宋家长女,自然说了算!”
五姑娘朗声一喝,随即拍拍掌,钱庄的下人,从旁边的金行,抬了几箱金银珠宝。
“宋家金行的黄金在此,门内银库存着各位的钱票。王管家,谁信不过钱庄,要兑票,让他们排好队,一个一个进钱庄,我五姑娘奉陪。”
叶子晖搬来把椅子,让五姑娘坐下,她接过叶子晖递来的折扇,一边扇着一边看着带头的吴老板,俨然是跟他杠上了。
众人面面相觑,许多人小声议论,被五姑娘这一震慑,犹豫了起来。
“一个小丫头,在无渊城有龙爷撑腰,你以为在这里,还能一手遮天?”
吴老板目光凌厉起来,他挥挥手,高声喝道,
“宋家的人伤了胡家的小姐,漕帮已经取消与钱庄所有的合作。宋老爷听说也已重病。钱庄没了漕运,如何运转?钱庄没了宋老板,你们信的过吗?”
众人又纷纷俯首称是,继续叫嚷,“兑银!放款!”
五姑娘与吴老板面对面坐着,淡定地微笑,
“王管家,提前兑付,需让息几成?”
“姑娘,钱庄的规矩,存银一年期,若提前兑付,至少提前五日,分息减三。”
“吴老板在钱庄存了多少?又佘过多少账?”
“我看看。吴老板3个月前存了五年期的银元1000,前些日子取走了500银元,钱庄照常分息。这又佘了1000两钱庄的银票,计息三成。”王管家翻看着账本。
五姑娘笑了笑,摇着扇子问道,
“吴老板,我听说,你前两天拿着钱庄的银票,在洋行高息兑票,还得了两件价值千两的西洋货,收获不小啊。”
吴老板一怔,没想到这姑娘竟将他在洋行的作为,了解得一清二楚。
他听出五姑娘的嘲讽,冷哼一声,
“洋行资本雄厚,高息换票,我们为什么不兑?将来南宣城,遍地都是洋行的银票。怎么?宋家钱庄想赖账不是?”
“吴老板的账,必须清。王管家,给吴老板好好算算账,今日提前兑付的,分息不付。至于佘了的账,除了前两日的,再加上之前少收利息的,今日连本带利,一并还清。”
五姑娘毫不留情地命令。
“看来五姑娘,是要坏了钱庄的约定?”
“是你们违背约定在先。在场的各位老板,这些年你们生意困难之时,我爹扶持过你们多少?在场的各位乡亲,你们捉襟见肘之时,有多少人受过钱庄施银?”
很多人闭上了嘴,低头不语。
“如今,漕帮与钱庄有了摩擦,不代表钱庄倒闭,不能存续。钱庄有宋大少爷,还有我五姑娘。有五姑娘一天,钱庄便在一天。”
“钱庄不比你五姑娘的香粉。那么大的资金,你以为你一个姑娘,可以扭转乾坤?”
鸿运饭庄的张老板也开了口。
“张老板,你可能不知道,我五姑娘在无渊城,面对无数商帮,维系着无渊城的生意,可不是吃素的!今日,谁要兑付,钱庄绝不阻拦!但钱庄的规矩,今日改了!今日兑付,赔息二成,三日内兑付,分息不付。所有不兑付的储户,钱庄升息一成,按季分红。”
她又转过头吩咐,
“王管家,今日兑付之人,全部记入账册,钱庄永不合作。”
五姑娘一番铿锵有力的话语,倒让闹事的众人怯了阵。
“吴老板是急性子,王管家,先招呼吴老板兑付。人家与洋行合作,还抬高了盐价,钱庄这点钱,自不在他眼里。”
五姑娘掩嘴一笑,妩媚中透着不让须眉的英姿,她略带讥讽的话,婉转说出,让很多人,对吴老板起了疑。
“我来招呼吴老板!”在众人面面相觑之际,叶子晖嘴角上扬,过去欲扶吴老板,脚上轻轻一踹,椅子倒地,吴老板人仰马翻。
一群人忍不住哄笑了起来。
叶子晖忙扶起他,替他掸掸身上尘土,
“吴老板,您没事吧?您着急兑钱,也不用这样吧!”
吴老板起身后,脸色铁青,他怒极摆摆手,拿着武器的那些人,已冲到前面,棍棒指向钱庄。
“吴老板,你教唆闹事不成,还想动武?这一个月来,盐价抬高了两倍,米粮油几个老板,跟着也抬价,你们借洋行搅乱南XC市场。宋家的钱庄还在,也轮不到你们一手遮天!”
五姑娘站起身来,身后钱庄的人也都站过来,两方对峙,硝烟眼看着就要被引爆。
“谁想一手遮天?”老城长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人群散开,他虽平时深居简出,但在关键时刻,依旧展现一城之长的威仪。
叶子晖与五姑娘见老城长后面的阵势,相视一笑。
“你快回去,找我大哥过来,钱庄正好借此机会,打个翻身仗。”
原来老城长后面,跟着他的儿子郭守敬。而郭公子身旁,竟是一众学堂青年,举着旗帜,上书“南宣”二字。
还有几个报社的同学,已经拿着照相机,“咔嚓”几声,钱庄前这场争执的景象,定格在相机中。
……
叶子晖穿过人群,经过洋行门口,正遇到云巧月。
“子晖,你要去宋家吗?”巧月仿佛猜到了他的想法。
“钱庄门口的事儿,是胡少爷找人搞出来的?”叶子晖见到她,不禁怔了怔。
“胡少爷已经带人去宋府了,胡小姐的事儿,他不会善罢甘休的。”云巧月叹了一声,神色间却有些慌张。
叶子晖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紧紧盯着她,
“胡秋玉一向冷静,今日怎么闹出如此多的事?难道……是你……?”
叶子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云巧月凝望着他,不急不缓,幽幽地笑着,
“巧月与胡少爷联姻,胡少爷的心却在芳儿身上。云家好不容易与漕帮合作,那个五姑娘一句话,便让胡老板与我爹起了争执。钱庄不除,胡宋不决裂,巧月如何与胡少爷白首以共?”
叶子晖身子震了震,忧郁的眸子黯淡且悲伤,
“巧月,你忘了与芳儿一起背着包上学堂的过往了?你忘了在学堂里的欢声笑语了?”
“过去的事儿了,还提它做什么?”巧月声音冷漠。
“你以为,胡少爷这样娶了你,你就会开心了?云巧月,你以为你真的赢了吗?”
他抚着巧月肩头,声撕俱裂。
巧月那双热情灿烂的眸子,早已不知何时,失了光泽,覆了寒冰,她抬手抚摸着叶子晖的脸庞,
“子晖,果然还是巧月心中那个性情的子晖。巧月也怀念我、芳儿与你一同作画的日子。只是在子晖心中,画中人,早已变了,不是么?……”
她抹了抹面上的泪痕,冰冷地说道,
“漕帮与洋行在码头出了事儿,胡少爷去宋府闹事,还不知情。该说的我已说了,至于如何做,便看你自己了……”
她话没说完,叶子晖已经急匆匆地离开,消失在阴云雾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