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乱
男子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墨发披散,靠在床头看书,锦被盖到小腹处,露出来的手腕和脖颈上都有着红疹。
南狄是戴着面巾进来的,殷繁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转身放下书戴上放在枕边的面巾,才开口叫人。
“南神医。”
“千岁。”
打招呼是必须的,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南狄坐在床前的凳子上,手上戴着绢布做的白色手套,执起殷繁的手,挽起袖子,细细查看上面的红疹,看完以后又给他探脉。
在这段时间里,殷繁的神情一直非常平静,眼中没有一丝对死亡的恐惧。
云胡说过,不能和感染体待过长时间,南狄探完脉之后,便出去了,殷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后,眼神依旧平静。
夜晚,月朗风清。
南狄爬上郡府的房顶,居高临下看着这个满目疮痍的地方。
风是冷的,吹得胳膊有点凉,南狄低头拢了拢宽大的衣袖,就看到后边吭哧吭哧往上爬的人,顿时就笑了。
“你们缇骑上个房顶都用爬的?”
“没,省事。”
殷复的脸上戴着面巾,上来之后便坐在男子的旁边。
多日不见,再面对南狄的时候,他竟是有些局促不安。
面巾遮住了男子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狭长漂亮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笑着的时候勾人的很。
殷复没见过他这样,于是抱着膝盖看了很久,不知道自己这是中了什么邪。
“南神医,我干爹染上了疫病,你可有办法救他?”
哼!我就知道!
“有。”
“真的吗?可是他们都说……”
殷复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他这些天在隔离棚忙,忙里偷闲的功夫才能去给干爹送个饭,云相看得紧,多一会儿的功夫都不能多待。
那些御医都说这疫病没法治,除了焚城别无他法,他都快急疯了。
“我说有就有,少阁主从来不骗人。”
看着小孩红了眼眶,南狄心下一软,伸手便在人头上揉了一把,带着安抚的意味。
“小太监,过来。”
“什么?”
殷复不解,但还是听话的往他那边挪了挪,不料下一刻就被人扣着腰结结实实地搂在了怀里,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南神医,你……”
“嘘!别动,就抱一会儿。”
少年的身体算不得瘦弱,挺瓷实的,抱在怀里让人有种充实感,踏实。
两人在屋顶上待了一会儿就下去了,晚上的风大,刮得人受不了。
两日后,南狄配出了第一副解药,暂时将疫病压制住了,没有人再感染,但也仅限于压制,并不能完全根治。
七日后,殷繁忽然发了高热,整个人烧得全身发红,不省人事。
殷复一双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南狄等人也忙得团团转。
而就在这时,灾民暴乱了。
多日的封城与疫病的肆虐早已经将这些可怜的人逼疯了,他们拿起所有能作为武器的东西,冲向了郡府,想要逼那些大人们放他们出城。
“开城门!我们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们不想死!把城门打开!”
“开城门!开城门!……”
西厂缇骑死死地守在门口,不让那些疯了一样的灾民闯进去,明明佩刀就挂在腰间,他们却用血肉之躯去承受那些灾民的愤怒与恐惧,哪怕是被伤着了,都没有将刀抽出来过。
小阁楼里,云胡眼底乌黑一片,双手扒着窗柩死死地盯着下面,面容憔悴不堪。
在他身后,杨集等人也是一脸的焦急,形容一个不如一个。
“南狄呢?”
“还在房里,送进去的吃食一口没动。”
杨集皱着眉头回道。
又是一夜未眠。
江凤羽看到已经有灾民用手里的农具砸破了一个缇骑的头,忍不住紧皱起眉头。
“云相,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
灾民暴乱,怎么办?
“我去看看。”
云胡面无表情地起身,越过众人飞快地下了楼,杨集见他神色不对想上前拦着,却被江凤羽拦住了。
“让他去,憋着火呢。”
云胡确实憋着火,这几天殷繁昏迷不醒,解药的事一直都没有进展,他比谁都急,可这些百姓不好好待着,居然还来捣乱!
“开门!”
“是。”
守在门口的两个缇骑见他风风火火地冲过来,连忙将门大开。
门一开,那些谩骂的声音更加清晰了,视野中也出现了许多张面目狰狞的面孔。
云胡戴着面巾,面无表情地踏出大门,走的时候随手拿走了其中一个缇骑的佩剑。
抬脚,踹!抬手,挥!
云胡一脚踹在冲在最前面的中年男人的腹部,将他踹得踉跄了好几步,然后又一剑鞘呼在一个拿着木棍砸向缇骑的男人的脸上,为那个缇骑挡下这致命的一击。
“都他么干什么呢?!啊?!”
这一声怒吼含着的愤怒把所有人都镇住了。
男子一双眼睛里全是红血丝,看得出来已经好几天没有合眼了。
灾民愣住了,那些缇骑也愣住了。
所有人都在想,这是还是他们的云相吗?
“刚才谁说要开城门?站出来本相看看!”
云胡拿着一把剑站在门口,眼神冷的吓人。
灾民里没人动,所有人都只是拿着手里的东西站在原地,丝毫没有了原本的嚣张疯狂。
“怎么?敢闹事不敢承认?本相再问一遍,谁说要开城门?是个爷们就站出来!”
这一次,灾民中响起了细微的动静,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拿着一把生了锈的斧头站了出来,黝黑的脸上凶相尽显。
“是俺说的!再不开城门俺们都会死在这里!你们这些当官的心都是黑的,根本不管俺们的死活……”
话音未落,脸上就被呼了一剑鞘,紧接着腹部也挨了一脚,看着虎背熊腰的男人,竟是就这么被撂倒了。
“你凭什么打俺!”
四周的灾民一见官爷竟然打人了,顿时又开始蠢蠢欲动,喧哗声也大了起来。
“我看谁他么的敢动!!”
不过云胡剑鞘一指,那些声音就又消失了,只能听得见地上男人愤怒的谩骂声。
“当官的心都是黑的!你们这些……”
“谁心黑?”
云胡声音寒得能掉冰渣子,他走上前一剑鞘打掉男人手里的斧头,然后薅住他的后衣领,剑鞘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去看郡府内那高高的阁楼。
“你给本相睁大眼睛看好了,你口中心黑的那些人都在那里,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他们在想办法救你们的命!!”
“你以为只有你想活命吗?你委屈,你怕死!本相是傻子?他们是傻子?你该知道,解决瘟疫最快的办法是什么。”
是什么?当然是焚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