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华问之战
华问城里百姓们的日子倒尚且安定,小酒馆里三五成群聊起最近的战事来。
介无痕与两个得力手下阿龙阿虎坐在旁桌上有意听起来。
“你们知道吗?昨日公主,还有南宫尚武和王爷都来驰援华问了。”一男子大声道。
旁边的男子夹起一口牛肉嚼了两下咽下去后连忙道:“这谁不知道啊,有公主将军,还有王爷尚武,我看谁还敢攻打我们。”
“话可不要说的太早,听说这次的敌人不好对付,他们偷偷摸摸的潜进来打探我们的底细。”接着又压低了声音凑近说:“指不定现在我们这里就有敌人的密探呢。”
这些话一字一句落入介无痕的耳中,他手里捏着酒杯,提起精神来。
“不过...”那一桌上又一男子低着声音道:“敌军的密探这么张狂,我想皇上肯定也派了能人前来对敌。”
这句话使介无痕不自觉的警觉起来,眼神示意左右手下,一起起身离开。
“别说了,万一被听到了可不好”那些人也收回话题。
走出酒馆后,来到隐秘的小巷里,手下阿虎便问道:“王爷...”介无痕立刻瞪着他,阿虎意识到说错了话,又恭敬道:“公子,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介无痕眼神深邃,缓缓道:“这些普通老百姓都能猜到为了对付敌军的密探,皇上一定会安排我们的密探暗中与之交手,敌军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手下阿龙道:“公子所言极是,看来如今是敌人在暗我们在明。”
介无痕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不错,我猜想如今这华问城里一定混进来了不少敌军的奸细,我们如果真在城中与他们周旋,那正中他们下怀,绊住我们的去路,那他们城外大军的一切秘密行动我们都不得而知。”
思考片刻后,介无痕道:“阿龙,吩咐下去,安排十个人在华问与敌军营地之间分别潜伏,有任何异常立刻来报。另外十个人和你一起,明日一早跟我一起出城,我们得去探一些更有用的消息。”
然后又转过头道:“阿虎。”
“公子。”手下恭敬低头。
“你带十人潜伏在城中,排查城中的奸细,若能擒住一两个带回去给公主将军审问自然好,若不能,就一个活口也不要留下。”
“是!”
翌日傍晚,介无痕与十个手下一同乔装,预备潜入敌军营地。
敌军营地防守严密,若想直接进去,根本不可能。唯一能光明正大走进去的方法,只有让对方深信他们就是这里的士兵。
介无痕联络好陆长歌与慕千城,佯攻敌军阵营,在城外的春分坡设下陷阱,一时间敌军队伍被冲散,有不少士兵四散各处。
三日后,介无痕则与手下换上了敌军战甲,假装拖着疲累的身体,走到了敌军营地门前。
“你们是什么人!”营墙上的人手执长枪,指着他们道。
介无痕神态自若,低者姿态道:“守尉,我们三日前在春分坡与大军走散了。”
“哦?春分坡一战,那怎么今天才回来?”那守尉显然是不太相信。
“有兄弟受了伤,耽误了时辰。”说着他更做出努力挺着腰背的姿势,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疲累。
“既如此,说一下口令吧。”
口令?!他们不曾得知啊。
“这下完了...”手下阿龙冒出了冷汗。
却听得介无痕冷静的声音道:“猛虎下山。”
营墙上守尉的眉头舒展,收回了长枪。
“让他们进去吧。”
大家终于松了口气。
介无痕早料到不会这么容易就能进来,所以在春分坡时抓了几个敌兵问了出来。
事不宜迟,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潜伏于此打探消息。介无痕深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华问城中,陆长歌,慕千城和墨风三人组织兵力与敌军进行了数次战斗。可是对方却仿佛并不是决心进宫,每次都只是试探虚实,且除了东面的主城门,每次还会从其余几个城门发起攻击。显然他们有其他的目标。
介无痕来此三天了,观察后发现有一座帐篷他们不允许任何人靠近,门外有重兵把守。即使只是站着远远的看一会儿,都会有人来催促他们立刻走开。只有两个人每天凭着令牌,提着篮子可以进进出出,好像是在运送东西。
介无痕便给手下阿龙下了任务,无论如何搞到令牌,因为他必须进去弄清楚,很可能这就是他们想要的情报。
阿龙也不负所托,很快的与他们几人喝酒吃肉打成一片,并且给酒里下了蒙汗药,成功偷到了令牌。然而蒙汗药的药效只有一个时辰,他们必须尽快完成任务。
介无痕满意的拍了拍阿龙的肩,然后换上小兵的衣服,提着篮子,凭着令牌走进那座帐篷。
夜已深,一切都很顺利。然而他进去之后发现,里面只有一个人,并不是士兵,是个年逾半百的老者,着装很奇怪,衣服虽是粗布制成,可却是五彩的颜色。
“放那儿吧。”他的声音低沉沧桑。
介无痕将篮子放到桌子上,拿出篮子里的东西。余光仔细的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
桌子上是各类颜色的粉末,前面摆着许多瓶瓶罐罐,那老者坐在凳子上,手下正忙活着研磨粉末,装入罐中。
“这些东西是什么呢?敌军重兵保护的,是一个在制作这些东西的人,看来这个人以及这些东西对他们十分重要。”介无痕心想。
介无痕放好东西,意识到不能多待,忙退了出去。
可一出帐门,他便听到了西边大营传来的喧哗声。
“快抓住他!”
介无痕闻声跑过去,夜深,什么也看不清。片刻,听见一人匆忙的脚步声,走近时看见那个人手还捂着肩膀,好像是受了伤。
居然是阿龙!
发生了什么事?
介无痕跑过去,一把抓住阿龙,“跟我来,”他小声道。
阿龙本能的还想反抗,看见是介无痕立马安心。
他们隐蔽在偏僻的帐篷后面,这里也是他们十一个平时见面联络的地方。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受伤了?”介无痕急切问道。
阿龙的肩膀中了暗器,气息有些不稳,虽暂时不伤及性命,但若不及时医治也会有性命之危。
“王爷......我在回去的路上,看见两个敌军的将军走进帐篷,隐约听到他们在秘密谈话。我趁门外的侍卫交班时,悄悄躲在了帐篷后面。听见他们说,他们研制了一种毒药,无药可解,准备用来对付华问城的百姓。他们即刻就会秘密派人靠近华问城,明日午时便可到达,从各个城门,用特制的弓弩,将毒药投放进城......”
“什么?”介无痕恍然大悟,原来他方才看见的那位老者,就是制毒之人,桌上的那些东西,全都是毒药。
无药可解!万万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介无痕未来得及将令牌放回,蒙汗药效过后,他们的身份彻底暴露,整个营地开始搜索他们的踪迹。
介无痕和手下一起来到营墙角落,此处地势较低,爬上去比较容易,只要爬出去,营地外就有介无痕之前藏下的几匹马。
然而光亮的火把瞬时照亮了他们。他们身处敌军阵营,孤立无援,也许难逃一死。但无论如何,也要把消息传出去。
介无痕和手下一起,与敌军拼死搏斗。敌军的长枪穿过他们的身体。
介无痕虽可以一敌百。然而这么打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剩下的几个人牵制住敌军,阿龙转头对介无痕说:“王爷!你快走,只要你把消息传出去,我们也不算白死。”
介无痕轻功跃到营墙上,看着阿龙死死抱着敌军的腿,鲜血满身。
“阿龙,你们都是云州的好士兵!”
他心痛,却不得不完成更重要的事。
最终逃出来的,只有介无痕和一个手下,他让手下回华问城传递消息,而他则须赶快拦住即将投毒的人。
琰桥,距华问只有三十公里,桥身并不十分长,桥下也只是潺潺的河水,但却是华问城外的最后一道屏障。
介无痕终于赶在那七个人到华问之前拦住了他们。七人都戴着黑色的面具,遮住了上半脸,行动间却宛若一人。
他知晓自己孤身一人也许对抗不了这七个人,派去传递消息的人根本无法及时赶到。七个人团团围住了他。站位形成一个阵法,这是介无痕从未见过的阵。
孤立无援。介无痕心中清楚,即使拼上这条命,也万万不可让他们过了这琰桥,这关乎华问城一城百姓的生死。
“几位既然这么喜欢云州,不如待本王禀明皇上,好好招待各位才是,何必如此偷偷摸摸呢?”介无痕从背后花开纸扇,负手而立。
其中一人站在璇玑位,手执长鞭,丝毫不动。
另一人却霍然开口道:“无须多言,你最好让开,否则难逃一死。”
看来对方并不想与他周旋,他们是直接奔着华问去的,既然无法拖延时间,那就只能一战了。
介无痕收起纸扇,昂然道:“几位若想过了这琰桥,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几人齐齐看向璇玑位的男子,待他一点头,便甩出长鞭,直指介无痕而去。
介无痕轻功腾起,长鞭犹如灵活的毒蛇一样从他身下窜过,带起巨大的气浪。
接着他转身花开纸扇,里面射出数根毒针。
“唰——”对方灵巧的避过了。
介无痕武艺高强,尚可与七人争斗一番,只是几个回合下来,虽然阵法未伤害到他,但他也无法破解,只要对方变换阵法再加之内力一起攻击,他将无法抵挡。
对方显然急于脱身,在璇玑位男子的示意下变换了阵法,其余六人迅速变换位置招式,只有璇玑位的男子持鞭不动。
介无痕被套于阵中,乱了阵脚,每个阵门都无法攻破,七人一起举起长鞭,内力汇于一处。介无痕来不及接招,被甩出阵门,撞到了桥边的石墩上,一口鲜血喷出。
来不及多想,介无痕捂着胸口踉跄着站起来,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既然他无法破阵,那就在七人中选一个武功最弱的全力攻击即可。
他又冲上前去,可即使那人武力不强,但阵门依然有其他内力加持,还是无法攻破。介无痕再一次被内力冲伤,这次他几乎无法站起来。
七人眼见他重伤倒地不能起身,便撤回阵法,欲过桥奔华问而去。
介无痕心想着必须要拦住他们,他用尽全力站起身来,对方看他几乎已无力抗争,便不再摆阵,几人一起攻上来,介无痕只能拖一刻是一刻。
他收起纸扇,运足内力,衣衫缓缓涨起,热流来回穿梭,使出一招催云掌,对方一时不敌,一人受了重伤。
七人中若一人受伤,那阵法效力将大大减弱。
此时介无痕和那七个人都敏锐的听到了远处而来的马蹄声,骏马疾驰而来,约有二三十人。
刚刚的催云掌几乎耗尽介无痕的力气,他还是撑着,像磐石一样守在琰桥前。
“是他搅乱了我们的计划,杀了他。”为首的男子低沉着声音,怒言。
几人又一起攻上来,介无痕全力抵挡。马蹄声越来越近,介无痕觉得自己坚持不住了。
对方也相互对视,觉得不能再拖。
六个人牵绊住介无痕,为首的男子悄悄打开怀中装着的小瓷瓶的木塞,然后凝结于掌力之间,对准介无痕而去。
介无痕觉得有一股极寒之气瞬时注入他的骨髓,明明是太阳始盛的初夏,他却如置数九的冰窖。
他忽然想起最开始的那些年月,游历山水,无忧无虑,偶尔会给陆长歌带些新鲜的玩意儿回宫去。后来又和千城墨风一起并肩作战,遇到了苏月,那个明媚而活泼的女子。他看着陆长歌一步步走到慕千城身边,想起这些年的一切,不过是执着本心罢了。
只那么一瞬,然后剧烈的寒意与疼痛使他倒在原地,额头冒出密密的汗珠,动弹不得。
为首的男子示意其余六人停手,然后上前一步道:“这是世所罕有的寒毒,可以说无药可解,开始时每个月发作一次,每次寒意入骨,全身疼痛不已。后来一次比一次间隔时间短,一次比一次难受,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三年后,你会因寒气袭身,变成一具枯骨。”他阴笑道。
“这本是我们给整个华问城,包括里面的公主将军的礼物,既然你挡住了我们的去路,那就留给你享用吧。”说完这话,七个人迅速地轻功跃走了。
介无痕怔怔的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缓解方才这一切带给他的巨大疼痛。
“三年?什么意思?我只剩下三年好活了?”
他一遍遍的重复着,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恍然间又想到,他一个人的三年,换华问城所有人的平安,换陆长歌的平安,也值得。
不知道睡了多久。
梦中还是从前游山玩水的日子,是紫凉纱殿里,她喜欢,他也喜欢的海棠花树。
再次醒来时,已是在营帐中。
一睁眼就看到了熟悉的面容,陆长歌,慕千城还有墨风都坐在他身边。
他总算是回来了。
“你小子,整整睡了三天三夜,我们呀,还以为要抬着你的尸体回帝都去呢。”墨风满嘴抱怨着,却终于松了一口气。
介无痕努力的微笑了一下。
“无痕,你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陆长歌担忧的眼神,看着他温柔道。
介无痕看着她关怀的眼神,能有她这样一次照拂,心里很温暖,仿佛已经忘了那个可怕的三年生命了。
“我没事,好多了。”他轻笑道。
慕千城也上前道:“无痕,这次华问能渡过危机,功劳在你,回去我一定禀明皇上。”
介无痕摇摇头:“你还不清楚我吗?我们的心愿,无非是保护百姓,邀功这事,我可做不来。”
慕千城笑笑:“我怎会不知道你,只是这样一说罢了。等回去后,我请你好好喝酒。”
介无痕会心一笑。心中却觉得有巨大的石头压着。
夜晚时,陆长歌来给介无痕送了药,便准备回去就寝了。
介无痕叫住她:“长歌。”声音还有些虚弱。
陆长歌转过头,“怎么了?”
“可以,陪我说说话吗?”他的语气低沉谦卑。
陆长歌笑一笑走过来,“当然,我们大家之间,没什么不能谈的。”说罢便拿了椅子坐在介无痕的床榻边上,静静地听他讲话。
介无痕坐起身来,靠着枕头,嘴角勾起浅笑,缓缓道:“我父母在世的时候,是世人眼中的神仙眷侣,爹爹旷世英雄,无论身边有多少女子示意,他永远钟情于我娘。”继而低沉道:“先帝登基后,我爹为平叛乱战死沙场,我娘,也殉情而去。长大后我厌恶一切官场争斗,厌恶战场。我只想远离一切是非,过逍遥自在的生活。可是这世间,又有谁人能真正逍遥呢?”
陆长歌对他的话有些不明所以,却能感受到他的落寞,开解道:“是,我们所要背负的东西太多了,但只要心中有所愿,心中有信仰,就不惧怕这些困境与枷锁。”
介无痕看着他,鼻子一酸,突然想流泪,然而只是一瞬间,他便立马收回了眼泪。
如果,如果你能在我身边,我能将你拥在怀里,说出这些肺腑之言,该有多好啊。可是我只有三年好活了,失去你,对我来说,也只有三年便结束了。
“你说得对,长歌,只要有坚持的信念,背负再多的东西又如何,一生的长短又怎能丈量。”
陆长歌还是有些不明白,觉得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但还是对他温暖的笑笑。
岁月如洪流,生命,在一瞬间开花结果,也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我们的生命,又将以何种方式结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