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清溪将要上马车时,被那位年轻公子拦住脚步。
“易家姐姐,虽然这么开口很是冒昧,你那幅画作可否赠予我?你放心,只是收藏,绝不会——”
说到一半,意识到遣词有些不对。那幅画上的人是她,说拿来收藏,好似对她有什么别的心思。
他急忙补救,“我只是欣赏易家姐姐的才学,别无他意。”
易清溪嗓音淡淡,“我记得你是游家少陵,是游大将军的弟弟?”
他道:“是,姐姐叫我少陵就好。”
“少陵,我的浅薄才学于你们游家人而言不值一提。所以,就不送出去丢人现眼了。”
他……
这只是借口啊。
他想拿回去送给兄长的。
而且,她的画和诗都很不错,足以在新词书院占据一席之地,比他作的都好。
“姐姐,所谓各人有各人的喜好。姐姐的诗作词句清新又暗藏锋锐,画作笔触细腻,又兼具潇洒,我真的很想拿回去好好欣赏。”
至于他是游家的例外,是个草包什么的,还是不要说出来丢人的好。
不论如何,哪怕撒娇耍赖他都要磨到手。
易清溪道:“你是想拿回去自己欣赏,还是送给将军大人不用我说。你今日来此的目的,我也知晓。”
游家人才不会这样浪费时间三天两头参加这种宴会,文人雅士风流才子和他们这些整日闲得无聊的人可不同,他们多是去书斋名楼品茶清谈,吟诗作赋。
除非是重要的宴会,否则一概推却。今日一不庆生,二不乔迁,没什么大事,游家人怎会来。
易清溪猜测,多半是游不至从大夫那里得知了她的身体状况,不放心她,才特意让人来守着她。
而她明知身体不好还要来的原因是,给自己减少麻烦。
最近发生太多事,她需得在公开场合露面,让大家见识现在的她。
李语请府医帮她诊脉不在她的预料之中,但她的确有在这次宴会暴露她身体真实情况的意思。
如此,众人都知道了她是易碎的瓷娃娃,邀请她参加宴会的人会少很多。她改变行事方式也有了相应的借口,不会牵连易家的名声。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却命不久矣,谁又会怪她呢?
真的有人上赶着来触霉头,她也不是吃素的。
见她说破,游少陵有些不好意思,“易家姐姐……”
李府陆续有人出来,易清溪最后说了几句,“你转告游大将军,生死有命,这件事怪不到他头上,他无需愧疚自责,我也不是他应该担负的责任。请他做好将军的职责,守护好东陌的百姓,这就够了。至于将来……”
“若有朝一日,我们终要站在对立面,那便……请他不要手下留情。”
她这么说,是有根据的。
报仇之事她的确没告诉易家,但她也没打算不报。她已经和顾千河有过接触,之后若游不至还要帮定国侯,那么他们彼此对立是注定的事。
说完之后,她钻进马车,留下不明所以的游少陵。
晚间。
一个身穿白裳,端得一派翩翩君子模样的少年走进了镇国将军府,正是白日和易清溪说话的游少陵。
“岑西,快带我去找大哥,有要紧事说。”
岑西回答,“将军大人正在用晚饭。”
游少陵毫不客气,“那正好,我还没吃。”
岑西不再说话,带他去了饭厅。少年相当自来熟,直接让人多拿一副碗筷过来。
“这是我的晚饭。”游不至抬眼睨他。
因为不浪费食物的作风,他的饭食皆有定量,再加个人,饭菜就不够吃了。
少年与他相处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他的性子。“没事,咱们先吃,让厨房那边再做几个菜。”
游不至问,“你来做什么?”
游少陵道:“你让我去李家参加宴会,不就是为了易家姐姐。我这么聪明,当然过来和你说一声。”
他没有否认,捏筷子的手紧了紧,“发生了什么?”
“唉。”游少陵故意吊他胃口,“今日易姐姐还真被人欺负了,我都不知道,新词书院还有那样的败类。”
他把那三个人如何作画写词故意羞辱的事全部讲给他听,没漏掉一丝细节。
咔嚓,筷子断了。
游不至淡定放开,“然后?”
游少陵不敢再吓他,当即把易清溪怎么反击说了出来,“大哥,你放心,就算易姐姐不说什么,我也不会让她受欺负的。”
她张扬似烈焰的模样光是听着就让人悸动不已,可这颗心在为她跳动时,莫名感觉到了一丝不详。
身体健康时,她那样的温婉娇柔似春水,受伤之后,身体虚弱,整个人却燃起烈焰。
就像是,这团火是在用她的生命燃烧,更让人心中发苦。
“当时,李家府医为她诊脉,没想到易姐姐竟伤得如此严重。”
是啊,他在战场十多年,受过那么多次致命伤,每次都活了下来。除了满身伤疤,就好像从没受过伤,身体好得不得了。
可是她呢?
就这么一次,她满身鲜活尽皆夺走,还随时可能死去。
上苍何其不公!
游少陵还在继续说,“离开时我曾讨好那幅画,易姐姐拒绝了,她还猜出是你叫我去的,托我给你带几句话。”
“什么话?”
游少陵记性很好,只是几句话,他很容易复述了一遍。
这些他听不明白的,游不至听得很明白。
他们很幸运,有婚约的同时互相喜欢。但解除婚约之后,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他们都已经一笔勾销,互不相欠。
同时,派人杀她的幕后凶手,她会报仇。如果将来,他还是选择定国侯,一定要保护他。那么,或许只能是他杀了她,才算终结。
只是阿溪,我怎么会舍得杀你?
“大哥!”
游少陵眼看着他额头冒出豆大的冷汗,眉头紧皱,额角和手背青筋冒起,似是在强忍剧痛一般。
“大哥,你怎么了?”游少陵手足无措,急忙去外头让人找大夫。
游不至的手撑住桌子,强撑道:“不用。”
可刚说完,剧烈的疼痛令他不受控制地打翻了碗碟。
“怎么不用?你额头冒这么多冷汗!是有旧伤吗?旧伤发作了?”他急得围着他团团转。
游不至闭着眼睛,缓了半晌,在大夫来之前恢复了正常。
游少陵坚持等到大夫来帮他诊脉,幸好府里有位军医,来得算快。
军医把脉后得出结论,游不至的身体非常好,什么事都没有。
游少陵纳闷,那刚刚是怎么回事?
送走军医,游不至面色如常拿了新的筷子吃饭。游少陵狐疑地坐下来,“大哥,你方才到底怎么了?”
“无事。”
游少陵道:“你在骗谁,那是没事的样子?大哥,你是不是还放不下易姐姐?”
游不至没回他的话,认真吃完饭就要走。
“大哥,遇到一个心爱的人不容易。既然这么难过,为什么要解除婚约?你难道想重蹈爹爹的覆辙?当年你——”
“我不会娶妻生子,自不会重蹈他的覆辙。”
他不会娶另外的女子,更加不会委屈她做妾。
“那你……”游少陵深深叹气,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立场去劝他。
他的母亲,是父亲最爱的女子。为了她,先娶了一个门当户对的正妻。
在正妻诞下子嗣之后,纳了母亲为妾,从此十年都不入正妻的院门。游不至这个嫡子,也只当不存在,好似他是外人。
旁人都说游家如何作风清正,满门君子,可内里究竟如何,谁又知道?
他们怎会知游家那个天才过着怎样的日子?
人的感情真奇怪,他的父亲母亲以及大哥都和游不至不亲近,巴不得离得远远的,可他却很喜欢这个冷面大哥。
只要见到他就喜欢缠他说话,见他难受心里也不好受,“大哥,”游凌语气小心,“不如我陪你喝点酒?”
灌醉他之后再问问为什么要分开,就不信问不出。
“不喝,今晚我有事要办,吃完晚饭就回去吧。”
游凌正要再劝,瞥见他腰际坠着的藏青色荷包,花纹十分别致,像是游不至把柄长刀的缩小版。
陌都时兴的花纹从来没有刀剑啊,如此别致还投其所好。他这么珍惜,日日带着,想必是易姐姐所赠。
不行,他必须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说不定还可以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