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何处不盛宴(1)
暗夜蛊坛,坛中一柱,直通九霄,民曰暗夜天柱。
一个瘦削的身影靠柱抱膝而坐,他头发披散,脸埋膝间,乍一看分不清男女,缓缓抬起头来,那双眸子轮廓却甚是好看,大大的杏眼,眼皮堆叠了两三层,与这截然相反的却是他那像糊了一层白膜的瞳仁。
虫子排成了队,一路路从他身边绕过,也有些在他身旁五步外徘徊,像是试探,又像是避之唯恐不及。
这红的绿的又或是紫的发黑的虫儿们,叽叽喳喳呲呲嘶嘶得叫着,孩童的耳翼微微动了动,随后那双无法聚焦的眼超声音得来处“望”去,而后似是亲眼目睹那一排小虫儿绕他爬过一般,他的头随虫队爬行的角度缓缓转着,而后,反反复复,不迭不休。
眼睑猛得掀开,一滴水珠因那长睫忽得一颤抖落,融进这双眼,墨色瞳仁的,如同着墨的笔尖在水里落下的痕迹,晕染,再晕染....
“又做梦了?”
一只手,骨节分明的,白皙到可以看清每一根细小的血管,攥着一方白帕轻轻地抚上她的额头,帕子扫过她的鬓角连同微汗湿得发也一齐擦过。
墨色瞳仁有一瞬的涣散,然又一瞬如黑夜的光重聚焦点。
“师傅。”
她抬起手来,抚在正为她擦汗的手上又叫了一声:“师傅。”
因不太适应强光,她将他的手往下移遮住了这双杏眼。
“嗯,在,我在。”
长睫微颤,扫在他的手心,微痒,却很是舒服。“师傅同我回沐城吧。”
“那竹叶山当如何?”他微微说。
“竹叶山?”
“是啊。”
她半眯着眸子,是在思考了良久,她终是松开了被她紧抓着的手:“如是,如是...”
他将帕子一折又一折,叠好了塞在她的掌心里,“起身吧,该出发了。”
她坐起身,薄被滑落在腰间,就在他扯开身子要转身之时,她还是不舍得地抓住了他的袖角。
像极了初见时,她也是如此拽住他的袖角,微微晃着,躺在床上看着他:“听闻,竹宴再世华佗,妙手回春,如此,冉儿便将这破败身子交给竹宴前辈了。”
白驹过隙,转而今日,此时,她坐着微微晃着他的袖角,她如今已是锦瑟年华,而他却仿佛一成未变。
“来去皆是缘,有缘必有再见时。”他微微侧头看着她,终是说了口是心非话。
天道绸缪,可猜可探却万不可言。
人世浮萍,可寻可依却万不可弃。
她终是放下了手,莫强求,也不强求。
她曾以为,入这竹叶山是她的祸劫,她带着满身伤痕迫不得已离开沐城,入了这竹叶山,却不知这竹叶山竟成了她身后的屏障,挡风遮雨,浮萍可依。
她两手脱力的垂下,落在被褥上。
竹叶山的被褥和竹叶山人的衣着一样,清一色的靛青,像是将满山的竹叶都穿在身上一般,沐冉曾夸这颜色见了就觉得盎然生机。
两人一立一坐久久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