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珏和叶东城一身青衫布衣,头发也只是拿布条随意的绑起来,两人就像行脚的商人,牵着马车在路上走着,叶东城问顾千珏。“其实,你要亲手杀了贵妃和凌王,大可不必牵扯这么多无辜的人进去,你同样可以做到,可你为何要这样做呢?”
“无辜么?或许是罢。”顾千珏不置可否的说道:“我心知太子称帝后不会放过我,就算我逃离了京城,他也会想方设法找到我,我留下些让他处理不完又棘手的事端,他也就无暇顾及我了,我只想与容华安然一生,可不愿有人打扰,这便是我的私心。”
“你呀你,真是个自私透顶的人。”不可否认,他做这些事情的确让很多人因此丢了性命,就拿那些拥护太子的官员来说,他们死得很冤,但正因为他们的死,势必让顾千恒做起事来束手束脚,以顾千恒多疑的性子,即便这些官职有人接替,也得不到顾千恒的信任,久而久之,君臣之间互相猜忌,互不信任,朝堂非乱了不可,届时,顾千恒又得想方设法平衡内乱,整日里权衡朝堂纷争,哪里还有时间管他,叶东城一拳打在他肩头。“走罢,容华还在等你呢。”
车轮滚滚,慢慢消失在山林之中。
这天,杨吉面色十分难看,就在刚刚,他下山去联络王府里的暗卫,得到了顾千珏的死讯,他不知道要怎样把这个消息告诉容华。
从箱子里翻出一个小木盒,木盒里装着的是容华曾埋在茗山上的首饰,被自己挖了出来,那时候殿下说,他会亲手再交给容华,如今殿下不在了,那便由自己交给容华吧。
拖着沉甸甸的脚步进了容华的屋子,容华正逗着行初,见他脸色不好,问道:“怎么了杨大哥,心情不好么?”
杨吉慢慢走到她身边,双手把木盒捧到她面前。“夫人,这是殿下留给你的东西。”
容华还不明白留给自己的东西是什么意思,只下意识打开木盒,见里面竟是自己曾埋在茗山上的首饰,惊讶道:“这些首饰怎么在殿下那儿?”
“殿下一直担心夫人的安全,便让我时刻保护夫人,我见夫人把这些首饰埋了,便又挖出来交给了殿下,殿下说,以后会亲自交给您,可殿下他......”杨吉实在有些不忍。
当时自己还以为首饰被人偷了呢,原来一直在顾千珏那里,容华听他又不说了,问道:“殿下他怎么了?”
“殿下他......”杨吉不敢看她,垂下头说道:“殿下他战死了。”
‘哐当’一声,容华手里的木盒就掉在了地上,珍贵的首饰掉了一地,而她只是木然的坐在那里,眼睛看着杨吉。“怎么可能呢,杨大哥你别胡说。”
她看着像是在笑,眼眶却已通红,杨吉实在不忍心看她那不愿相信又强装镇定的模样。“夫人,殿下没了!您节哀。”
容华不语,眼前浮过一幕一幕。
他说:“本王会保护你。”
他说:“我担心你,我害怕你受到伤害,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平平安安,不要让我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记得,只要站在我的身后就好。”
他说:“可我偏偏就喜欢上这样一无是处的你,你说,你是不是给我下了蛊?”
“......”
明明是他给自己下了蛊,让自己只想和他在一起,容华不停回忆着和顾千珏的往事,根本不去想杨吉说顾千珏死去的事情,如果顾千珏真的死了,那就让自己沉沦于和他的回忆中。
容华就那样静静的坐着,连行初哭闹也不理了,杏儿和丁香跑进屋带孩子,也只能摇头离开,把孩子抱远一些,别吵着她了。
就这样,容华失魂落魄呆坐了一天,甚至不吃不喝,待到第二日,大伙儿以为她还沉浸在悲伤中,她却一早就起来做事情了,先是去溪边洗了行初的尿布,又赶回来烧火煮饭,吃完饭洗完碗连柴都抢着要劈。
大家明白,她是想让自己忙碌,才没有时间去想顾千珏。
待叶东城领着顾千珏来到这里的时候,顾千珏看见的就是容华瘦小的个子抡起斧头,一斧头一斧头的劈砍着木柴,即便半天也劈不破一根,仍就不余遗力的劈着。
眼中似有火要喷发,杨吉是反了么?竟让容华做这样的事情,可看到心心念念的人儿就在自己眼前,哪还有什么火气,只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顾千珏张开双手,朝容华唤道:“猴子!”
他的声音就如刻入骨髓的记忆,容华回头,眼泪哗哗就流下来,哪怕眼前的人是幻觉,她也不要放开,她丢下斧头就朝顾千珏奔去,一下跳到他身上,双腿盘在他腰间,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像个猴子一样攀在他的身上。
寒冬里,她分明感到他灼热的体温,她抑制不住心中激动。“殿下,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直到后来,顾千珏才知道,自己和叶东城为避开一路官兵排查,扮作商人坐马车到同安花了不少时间,而王府里的暗卫在得到顾千恒颁布的消息后就赶紧到了同安,告诉了杨吉,杨吉便说给了容华,害得容华一整天不吃不喝,为自己难过。
杨吉害容华为自己伤心,自己当然不会那样轻易就放过他,于是,在杨吉和杏儿成婚那日,强行把杨吉灌醉,愣是没让他在新婚那日和杏儿洞房,事后他每每提及此事,都懊悔无比又遗憾无比,自己只管给容华报仇,他懊不懊悔,遗不遗憾,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一年后,羌国与靖国和谈,他们的目的不在燕州,只有巫稷山,愿意将公主图雅嫁给靖国皇帝顾千恒为妃,以结两国秦晋之好,只盼能将巫稷山作为聘礼,顾千恒登基不久,顾千溯的谋反给他留下一大堆烂摊子,让他倍感坐在帝位上的艰辛与竭力,此时羌国和亲于他来说是助力,也让他有震慑朝堂的资本,便欣然同意。
作为公主,图雅还是为了羌国做出了牺牲,而羌国终于如愿收回了他们的神山,为此,羌国皇帝还特意率领众臣于巫稷山奉迎巫神归来,可靖国的朝堂却无一日安宁,顾千恒终究在帝位上坐得殚精竭虑,早先培植的一干心腹大臣尽数被张贵妃所杀,现在朝堂的官员,有几个可以真正信赖,就如顾千珏所说,留下些让他处理不完又棘手的事端,也就无暇顾及顾千珏了,自然,也没有精力派人去找顾千珏的麻烦了。
自顾千珏和叶东城回来后,竹屋扩建,修得像一座楼一样,还给小行初搭了秋千玩耍,可秋千上坐着的却是容华,顾千珏轻轻在她身后摇着,说道:“陈安来信说,他娶了他的表妹孙琦,希望能收到一份你的贺礼。”
“陈安哥哥要娶亲了么。”容华想自己就那么几件值钱的首饰了,而今他也不是王爷了,日后还得指着这些首饰过活呢。“可我又没什么好物件拿得出手,要不,你随便帮我送样东西去,说是我送的不就行了。”
“就知道你是个财迷。”顾千珏笑了笑说道:“还好我早有准备。”
“你准备了什么?”容华生怕他拿自己的东西去送人情。
陈安一生为了叶东城,过得皆不能如心随意,往后,但愿他能顺其心意吧,顾千珏说道:“我让人送去了一对玉如意,希望他能顺心如意。”
“玉如意?那得花多少钱呀?”容华说道:“你什么时候有钱买玉如意了?”
自己和叶东城把前朝宝库都给搬空了,岂能不留些给自己?顾千珏继而笑道:“不告诉你。”
“哼。”容华把头一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说就不说,以后等孩子出世,我让他不叫你爹。”
顾千珏捉住她的下巴。“你敢。”
“你现在可不是权贵了,你看我敢不敢。”容华对上他的眼睛,自己可不是以前的自己了,况且他也不是王爷了,何故再怕他。
两人虽是在吵架,在外人看来却暧昧得很,叶东城抱着行初过来,远远的就道:“我说你们两个,这还青光白日的,注意一点行吗?”
回过头,看到小行初挣脱叶东城的怀抱跑过来,小小的身影跑得晃晃悠悠,一跑近容华身边就轻轻摸着她的肚子,奶声奶气的说道:“姑姑,我娘说了,你肚子里怀的是我媳妇,所以我才愿意把秋千让你给坐的,你可要好好把我的媳妇养好了,以后生下来才能白白胖胖的。”
顾千珏弯下腰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脸儿。“这话到底是你娘跟你说的,还是你爹跟你说的?”
“嗯......”行初似乎想了想才说道:“我娘说,我们亲如一家,我长大了要娶姑姑肚子里的小妹妹,就是亲上加亲,可我爹爹说,无论如何,也要娶你们的女儿,所以,我爹爹和娘都是一个意思,他们谁说的都一样。”
顾千珏瞪向叶东城,叶东城无所谓的走近他们,压低了声音跟顾千珏说道:“我这辈子娶不到容华,还不准我儿子娶你们的女儿了?”
“那我偏不如你意。”顾千珏回击过去,然后又对行初说道:“谁说你姑姑肚子里就一定是个妹妹,也有可能是个小弟弟,行初,其实有个兄弟也很好的。”
行初嘟起嘴。“不,我不要兄弟,我要媳妇!”
小小的人说得是语气坚决,顾千珏白了叶东城一眼,就像在说: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叶东城呢,得意的看他一眼。“这才是我的儿子,从小就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顾千珏被这样一呛,气得脸都白了,这时候丁香和杏儿喊吃饭,顾千珏这才小心翼翼去扶容华,吃着吃着,容华就觉得肚子痛,吓得声音都在抖。“我,是不是要生了?”
这一下可急坏了大伙儿,杏儿连忙跑去厨房烧水,丁香生产过一次有了经验,便陪在容华身边,顾千珏和叶东城却是紧张的站在门外什么也不知道了,只来回踱步,幸而杨吉反应快,第一时间跑下山,将稳婆背上山来,容华生产才有人接生。
一声声惨叫响彻山间,那生孩子的痛苦好似顾千珏在承受一般,他紧抓着叶东城的手,抓得叶东城都吃痛了,虽然叶东城心里也十分担心,可这些年跟他斗嘴都惯了,张口就道:“我说又不是你在生孩子,你抓我抓这么紧做什么?”
现下的顾千珏一心挂着容华,哪里还有心情跟他争辩。“对不起,对不起,我太紧张了。”
看他恨不得要自己来生这孩子的情形,叶东城才安慰道:“等孩子出世就好了,你也别太担心了。”
容华最怕疼了,顾千珏怎能不担心呢,双眼一眨不眨的望着竹楼,只盼容华能快些把孩子生下来,好少受些苦。
不多时,屋内传出一声婴孩啼哭,比两个大人还激动的是行初,他忙不迭奔向屋门。“我要看我媳妇去了。”
然而,丁香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告诉他。“是一个小弟弟。”行初受不了打击,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顾千珏也跑进了屋内,抱着孩子欣喜万分。“容华,我们有儿子了。”
刚经历了产子之痛的容华也哇的哭起来。“我再也不要生孩子了。”
话音刚落,小行初哭得更欢了,跌跌撞撞跑到屋外,扑到叶东城怀里。“爹,姑姑说再也不生小孩了,我是不是就没有媳妇了。”
对于容华生了个男孩的事情,叶东城一脸失望,他拍着行初的后背,尤不死心。“不会的,行初长大后一定会娶容华姑姑的女儿。”自此,行初有了坚定的信念。
孩子起名叫顾慕华,意喻顾千珏和容华之间的爱慕,可慕华从出生开始就不受行初待见,慢慢长大后,两个孩子也总是斗嘴打闹,就像他们的两个爹一样,行初一直觉得是他的出生让自己没了媳妇,对此耿耿于怀,只盼望容华姑姑能再生个小妹妹,自己便能心愿达成。
这一望,就望了十年,其间丁香又生了一个女儿,杏儿也生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可容华的肚子就不见凸起。
就在小行初都快长成少年的时候,几乎丧失了信心,由于从小受父亲叶东城的教导,要娶容华姑姑的女儿成了他心中执念,有一天,大伙儿坐一起吃饭,他跟容华说:“姑姑,你要是不给我生个媳妇,我长大了就去做和尚。”
这一句话笑坏了几个大人,顾千珏调笑道:“叶东城,你是想行初以后青灯古佛呢,还是红袖添香呢?”
“懒得理你。”叶东城白他一眼。“还不是你自己没本事,连个女儿都生不出来。”
“那好,以后可别叫我亲家。”顾千珏笑了笑,然后伸手抚向容华的肚子,大伙儿这才恍然,异口同声道:“你有身孕了?”
容华摸了摸行初的头。“这一次,姑姑一定满足你的愿望。”
在万分期待中,容华终于生下一个女儿,行初小心的抱着孩子,开心不已。“我有媳妇了!”
此后,他们一直住在骊山上,渐渐把骊山改造成一个果庄,容华和叶东城把以前的街坊邻居都叫到庄里来生活,在已经动荡的靖国里,建造出一方净土,安详恬静,春天的时候,庄子里开满桃花,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在里面嬉戏,欢声笑语如轻风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