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云凌国郡主凌清菡觐见!”
号角声起,红毯铺路,宫人站在其两侧,屈身迎接。一顶牡丹青鸾轿停在平遥国宫门口,其间跟随了上百个随从,好不气派。早就恭候多时的宁公公迎过去,在轿撵门口行了一礼,开口道:“郡主,陛下等候您多时了。”
轿前的帘子被掀开,一只芊芊玉手伸了出来,搭在了一个宫女的手上,小巧玲珑的双足触地,红色的裙罗随风云起,娉婷袅娜。
小小的人儿,一身红色石榴裙,玉冠束发,青丝摇曳,从远处看似是冬日暮雪里一株傲然于世的雪梅。
她抬起头看向空中飘洒下来的雪花,有的落在衣服上,有的藏在发丝间,有的融进了她的掌心。
她笑了,自己与这些转瞬即逝的雪花又有何不同?年仅九岁的她,就被父亲送到了平遥国当人质。
说的是将云凌国皇帝的小侄女封为郡主,送到平遥当和亲郡主。在郡主及笄之年,可由众皇子挑选,哪位皇子看上了,就嫁与哪位皇子。
实则不过是想把她当人质罢了。
她的母亲生的卑微,且十分不受宠,连带着父亲也不喜欢她,就连姓氏都只能随母亲的。父亲与云凌皇一直有间隙,正好趁这次凌云国要送美女前去平遥上国求和缔结联盟,凌子君便把自己唯一的女儿送了过来。
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父亲心冷绝别的眼神和母亲悲痛欲绝且又无可奈何的音容……
“郡主,我们快进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宁公公又催了一句,清菡垂下眼眸,点头轻嗯了一声,便踏上了红毯,妆容神肃的步步走近皇宫。
她回首看了宫门外一眼,今后她的人生注定不凡。
平遥皇高坐九贤大殿,远远看去面无表情,这大概就是天子喜怒不形于色吧。
清菡走在最前面,身后跟了上百人。这阵仗,堪比公主册封大典了。
而她的人生,也有两次这样的大典。
凌清菡走上神阶,站定于九贤大殿门外。小小的身子跪下行礼,稚嫩的声音中夹杂了些许成熟:“凌清菡见过平遥皇。”
身形平稳,毫无畏惧。
平遥皇箫济默默的点了点头,瞧着这上不足十岁的孩童,在起身的那一刹那,他竟然看到了倾城天国之资。只当是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么好的孩子送到这里当人质,当真是可惜了。
他袖手一挥,发出天子自带的威严声:“清菡郡主既来到我平遥国,自是不会亏待郡主的,郡主有所需求朕必当满足。”
看似客客气气,实则不过是作秀给人看。清菡明白,现如今是三皇对等时期,还不是如此缔结联盟,友好往来,来维持着三国关系。若真有一日开战,受苦的还是各国百姓。
“清菡谢过陛下。”清菡又作了一揖。
“郡主如今年龄尚小,得需一人照拂才行”箫济说着,看了眼下面的嫔妃,“朕这几个妃子中,唯有柳美人只有一子,不若就把郡主送进醉月轩,由柳美人抚养,可好?”
席间一位身着浅粉素衣的女子起身,屈膝行礼:“臣妾遵旨,臣妾定会好生抚养清菡郡主的。”
在来平遥国之前,清菡对皇宫里的人物都有了解。这位柳美人,想必就是七皇子的生母柳雪染,一个不受宠的小美人。这唯唯诺诺的样子,还真和传言一样。
把她随便交给一个他根本不爱的人,到真和刚刚阳奉阴违。
不过,既是她日后的归宿,清菡还很是恭敬的:“清菡谢过陛下,谢过柳美人。”
就这样,凌清菡便住进了醉月轩。
是夜,天色才将将黑起。柳美人将清菡领回了醉月轩,给她安排在偏殿。这里离七皇子的住所特别近,就有一墙之隔。
柳美人安排了些膳食,便招呼着清菡来用晚膳。小小的孩子躲在屏风后面,眨巴着天生便傲气凌人的丹凤眼,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醉月轩相比其他宫殿是小了点,但总比她和她娘亲住的小破院子要强许多,可是,那终究不是她亲娘。
“清菡,快过来,菜都要凉了。”柳雪染盈盈的笑着,很是亲和。她走到屏风这里,蹲下身,轻声问,“怎么了?”
清菡摇摇头,小手紧握着衣角,自然有些不自在:“娘娘,清菡不饿,只想一个人在院子里走走。”
本以为柳美人会嫌她事多,没想到竟是让人把菜端到了厨房,又吩咐下去,等到清菡郡主回来了,把菜热一热,再端到偏殿。
事后,她又问:“清菡,用派人跟着你吗!”
清菡摆摆手,跪安之后,便跑了出去。
她一直跑,不停的跑,跑出了醉月轩,跑出了皇宫里一道又一道大门。她想逃离这里,想跑的远远的。
可是,这皇宫之大,她该如何逃出去;这世界之小,她又能去哪里?终究,她敌不过命运的枷锁。
她跑累了,坐在雪地上喘着气。她看着不见一点星光的夜空,抽泣着。
她怨念,为什么别的孩子在父母面前撒娇,而她就要被独自抛弃在异国他乡?为什么有人逍遥快活,而她就要寄人篱下?
太多的怨念,让她承受了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伤痛。
如果有人能在深渊中拉她一把,那她一定会愿他在冰天雪地里,仍能被冬日里的阳光温柔以待。
不远处传来孩子的嘻笑声,且脚步声也越来越近。清菡打了个冷战,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和她一边大的女孩带着几个小男孩,冲她走了过来。看打扮,一定是哪个大府的千金大小姐。
她站在清菡的身前,盛气凌人:“你就是云凌国送来的人质?”
“不是!”清菡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怒目圆睁,“我娘亲说了,我是来平遥国当皇后的!”
“就你这样子,还想当皇后?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她笑着,满是不屑一顾。
清菡并不想理会她,本欲就此回去,可她偏偏让人拦了她的去路,还把她推到雪地上,拿雪球砸她。
一边砸一边笑着:“看清楚了,本小姐才是平遥国未来的皇后!”
她穿的衣服还算厚实,雪球砸在身上也不疼。可是,她心疼。
她不想因为自己特殊的身份而遭人欺辱,这里她无亲无故,万事只能靠自己。
清菡抓起一把雪,起身就仍在了那女孩身上,歇斯底里的大喊:“你给我滚!”
她才不管这人是谁,这里不是云凌,她可不是谁想欺负就能欺负的。说不定一闹,平遥皇还能把她退回云凌呢!
“你!”女孩气得不轻,正要大打出手时,旁边忽然传来一句清脆的声音。
“季箬笙,你在干什么!你每天除了欺负人,还会干什么!”
说来也奇怪,这位千金大小姐,一瞅见来人,立马收回了欲打人的手,变得娇羞起来。这副谦谦姿态,当真让清菡别扭。
她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过来的人是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郎。湛蓝色绒丝裘衣,外面还搭了一个与衣服颜色相配的披风。她当时完全描绘不出来他的样子,她只觉得,这世上没有任何词语能描绘出他的容颜,什么玉树临风,貌若潘安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她只记得,这一刻,她看的深陷不拔。
他走近,把那位娇滴滴的大小姐拽到了一边:“季箬笙,你若再这么欺负人,仔细我告诉季将军。”
“槐安哥哥,不要……”被他唤做的季箬笙往后退了几步,又指着清菡道,“是她先欺负我在先!”
一个冷笑:“谁能欺负的了你季大小姐,鬼才信你的话。”
季大小姐,应该是平遥国季将军之女季箬笙。他父亲平定江山,战功赫赫,怎会教出如此飞扬跋扈的女儿。
那季箬笙也满是不服,但见槐安如此护着他,便也不敢多加吱声,只是又猛地把清菡推到地上,便撒丫的跑了,让槐安叫也叫不住。
这丫头,真是欠管教。
他叹了口气,转过身,看向了还坐在地上的凌清菡,转而一笑,伸出一只手:“地上凉,快起来吧。”
看着向她伸过来的手,清菡抬头,犹豫了一下,才把冻的拔凉的小手放进了槐安的手里,动作小心翼翼的。
“你这衣服都湿了,别感冒了。”槐安并没有察觉到清菡的异样,只是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又把清菡的外衣脱了下来,为她披上了披风。
动作一气呵成,清菡也没有拒绝,而是很乖的配合他。
这近在咫尺的距离,他呼出的热气都能暖了她的心田。
“好了。”槐安拿着清菡的衣服,笑眯眯的看着她。清菡发现,他的一双眼睛有些不一样,左眼丹凤,右眼桃花,融合了世间万千风情。
只是她现在不知道,无论哪只眼睛,无论哪种风情。他的眼里,只有她。
槐安拉起她的手,攥的紧紧的:“这里太冷,我去生一些火。”
话音未落,他就跑出十来步远,到前面的树林里拾了些干柴火,抱着它们跑了回来。
他清理出一片空地,把干树枝放到地上。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烟熏袅袅。
他和清菡并肩坐在雪地上,取着暖。
“对了,忘了告诉你,我是柳美人的儿子,平遥国的七皇子,箫槐安。”他的声音还是有些稚嫩,“说起来,我应该是你重要认识的第一人。”
这个比他高半头的少年,原来就是柳美人的儿子,也是……她的邻居。
清菡不像他是个话唠,只是点点头:“我叫尹清菡。”
“你不是姓凌吗?”
清菡垂下头,有些冷:“我是今天才开始姓凌的。”
……箫槐安一时语塞,他虽还是个孩子,但也是能听出来清菡的不悦,就转了个话题:“那……你多大了?”
“九岁了。”
“那我比你大一岁,你就是我妹妹,我以后得保护你。”
“保护我?”清菡抬头,一脸不可思议,“你拿什么保护我?”
箫槐安站起来,拍拍胸脯,一脸傲娇样:“就凭我是皇上的儿子,难道还保护不了你一个小丫头吗?”
清菡没有回话,平静的看着他。箫槐安又坐下来,伸出手,说:“你要是不信的话,咱们就拉勾勾。今儿个我箫槐安把话放这儿了,你凌清菡这辈子,都由我保护了。”
这或许只是小孩子突如其来的想法,大人们可能只是听个乐,不曾当真。但凌清菡,却是真真正正记了一辈子。
她一笑,也伸去了手:“一百年不许变。”
年少时的誓言是如此简单,不害怕食言,不害怕背叛。心里只有彼此,眼中只有你我。没有大人口中的童言无忌,只有内心真真实实的一个想法:
我想保护一个人,一辈子。
不会考虑将来,至少这一刻,他们是开心的。
也是她今日与他一相遇,在以后有多少个日日夜夜,有他相伴,夜再黑,也不会感到孤独和害怕。
风再大,也会有为她避风的一小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