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进起来,随着一路摇摇晃晃,萧君彦肩头渗出了更多的血迹。
阿灼的刀很锋利,伤口很小,但是很深,此时一经车颠,更是血流不止。
阿灼冷冷扫了一眼萧君彦:“为何拦我?你就这般想护着杨溯,那么一个贪官,你是非不分吗!”
萧君彦因着失血,脸色已近苍白,连唇色都浅淡起来,听此一言,不知该笑该怒,微微弯了弯唇角,一哂:“李姑娘这般聪明,当真没看出来,本王今日护的人是谁?”
阿灼抿了抿唇,眸中漾上一抹凄冷的猩红,旋即将头一偏,不知是故意无视他的举措还是刻意扭曲了真相,纵使今日是她冲动,纵使今日他救了她,可他终究是她的仇敌杨溯一党的人,他们是两个阵营的人。
阿灼咽下胸口中潜藏的哽咽,尽力恢复声音应有的平静:“说吧,你救了我,想让我替你做什么?”
她终究不是傻人,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纵使方才的话有怨怼之意,可她心里也明白,他是真的在救她、在帮她,只不过,她不相信这世间有人能心甘情愿不惜自己受伤的去救她,而不求回报,除了她的阿煜,只不过,她的阿煜已经死了。
萧君彦皱了皱眉:“在你眼里,本王的救助就这般廉价,必须有所图谋?”
阿灼不语,倔强的将下巴抬高,但默认的意味已经分明。
萧君彦冷笑一声,略略勾唇:“若这毫无所求去救你的人是你的义兄李宸煜,你定不会是这般态度吧。”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阿灼眼中顿时涌上一抹猩红,旋即又很快的克制住了——现在没了他护着,她只身一人,不能再像从前一般任性了,不能再轻易将自己的情绪暴露。
因为阿煜说过,太轻易将自己情绪暴露的人,最容易被人拿捏住,也往往会输的最惨。
所以,只有阿煜面前,她才会将自己的情绪毫无保留的呈现,也只有他,永远也不会伤害她,永远都会护着她。
萧君彦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能克制自己情绪的人都是能隐忍的,是可以潜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绝佳武器,可越是这样的人,便越是难以走进对方的心里。
也或许,在她心底,早已为那个叫做李宸煜的男子,画地为牢了。
萧君彦沉了半晌,忽而言道:“你既觉得必得有所图谋才行,那本王也不妨告诉你,本王可以助你复仇,为你的义兄翻案,而你,须得作为我的一把刀,替我除掉杨溯。”
或许,只有这么说,才能让如今的她给予他些许微末的信任吧......
可是如果有选择,他真的只希望,他也只是可以留在她身边,如同保护的一个幼鸟,可以在他的羽翼下茁壮成长,不被外界侵袭。而不是如此时一般,同她交易,用他们本就没有的信任相互试探,寻求着共同利益。
萧君彦唇角一弯,暗自苦笑。
果然,阿灼俏丽的容颜上浮现一丝鄙夷,只有一瞬便不见了,随之而来的是犹豫与试探:“晋王为了排除异己,真是不择手段,连女人也不惜利用,手段之下流无耻,也让阿灼大开眼界,这就是你救我的目的吧?我竟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以色侍人的一天,晋王不怕自己眼瞎了吗,万一杨溯看不上我呢?”
她已猜到他的身份,却也因他的手段而咄咄逼人。
萧君彦闻言,面色骤凝,原本就因失血而略显惨白的容颜顿时黯淡无光,浮上一股阴沉的戾气,原本就狭小的马车上,气氛徒然冷凝下来,更显几分阴暗晦涩。
只见,萧君彦眉心一皱,眉峰中便染起一股怒意与冷凛,他撑起自己的身子,突然猝不及防的伸手,扣住阿灼的脖颈,继而狠狠一拉,阿灼受力一下跪倒在萧君彦的身前,而她的脖颈却被他死死掐住,勒出一道青痕,萧君彦凝眸冷视,漆黑的瞳仁中如有烈焰燃烧,他略略倾身,冷冽的气息喷薄在阿灼的面容上,怒道:“你找死?”
其实,让萧君彦勃然大怒的并不是她犀利的话语,而是她自轻自贱的态度。
阿灼已经被他突然的怒意吓得腿软,好在本就被他扣着跪在身前并不显端倪,她不敢乱动,却也不愿屈服,眸中已浮上了猩红,她死死咬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凝视着她委屈的眸子许久,萧君彦才缓缓放开了手,继而以修长的指骨若有若无的划过她的面容,最终勾起她的下巴,冷道:“还没有人敢在本王面前这般放肆,也没有人敢对本王这么说话,你是第一个,但本王要你记住,除非本王特许,没有下一次。”
她身上有太多尖锐的刺,不磨洗一番,恐怕会惹出大祸,是李宸煜将她保护的太好了,纵出她这一身傲骨来,却没有教会她该如何掩藏锋芒、伺机而动,甚至没有教会她该如何保全自己。
当没有足够的可以保护自己的能力之时,这些傲骨,只会成为徒有其表、惹来麻烦的理由。除非她有足够的手段,既可以运用她的才华与锋芒在这冰冷的官场上游刃有余,又学会在适当的时候收敛自如,那么,若是如此,以她之容貌,以她之才气,怕是整个天下的男子都会拜倒在她的裙下,还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
敛其锋芒,该出则利,该收则滑,必要之时,才可一击必中。
这是他三年来学会的最有用的事情,当年他最难的时候,便是以此为生存之道,虽然是八面玲珑,却是明哲保身的实用之道,虽然没有风骨,却可以让人活下去,韬光养晦,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如今,想让她活下去,他必须得教会她。
萧君彦默默的注目着阿灼殊丽的面容,许久不语。
李宸煜是当世之才,怎么会不深谙洞悉此道,但他没有教她,想必是不想让她进入这污浊的官场吧,不想她的洁净被玷污,或者,觉得他可以用一己之力,替她挡去所有风霜雨雪,可以将她保护的很好。
这是萧君彦第一次有些嫉妒这个男子,不是因为他拥有阿灼,也不是因为他有保护好她的能力,而是因为他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他有的选,可以选择带着阿灼偏安一隅,让阿灼平淡一生,也可以选择让她以一身才气傍身,与他在官场洪流中共同进退。
而他萧君彦,没得选。
从萧老王爷倒台的那一瞬起、从他被推上权利顶峰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一生风雨,注定了前路险阻。
他本就一无所有,无所牵挂,可以孤注一掷,可是现在呢,他再次遇到她,遇到孤身一人的她。而他,也是如今唯一可以保护她的人。
可他身边久伴风霜刀剑,太过危险,她性子刚直,过刚易折,这样深沉执拗的复仇,很难不被看出来,可一旦被发现,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他必须教会她如何自保,哪怕有一天,他不在,她也可以无所畏惧。
阿灼死死的凝视着那双冷峻漆黑的眸子,这双眸子深邃的像一潭水,有太多她不明白的东西,让她看不清摸不透,似有哀恸、似有悲鸣、似有眷恋、似有不忍......
可是看着这双冷寂的眼睛,她却想起了另一个人,另一个永远会对她温和相待的人。
眼中氤氲渐起,阿灼却死死的咬住唇,不肯让眼泪落下。
忽然好想念她的阿煜,那个只会对她温和一笑,会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身前的阿煜,在他面前,她从来不担心这些外界的欺辱,他也不会让她受伤,他永远只会对她宠溺而温柔。
然而眼前的这个男子,阴翳、冷厉、神色是不容置疑的冷清,散发着王者一样的霸气,逼近的气息让她不寒而栗,但她偏偏倔强的不愿认输,只能冷冷回视,哪怕双拳攥紧,哪怕唇齿泛白,可眼中的不屈,绝不退却半分!
没有阿煜的世界,果然凄冷的很,可是越是如此,她却越不能认输!
因为她的阿煜在看着她,她要好好的活着,活下去!
不知是被她眼中的坚韧所触动,还是不忍再看她那故作坚强的模样,萧君彦徐徐放开了她,他终究不是个温柔的人,哪怕看得出她的难过,哪怕也想将她拉入怀中安抚着告诉她,还有他在,可是她不会信他,做这些终究徒劳,甚至会被她唾弃。
他并不想他的一腔温情被她的满身傲气碾碎。
下巴上骤然没有了攒固的力量,让阿灼冒不失的跌坐在马车中,不自觉的往后退去,后背贴上冰冷的车驾后壁,森森寒意传来,可她面前的男子却比这车上的寒意让她更觉得骇然。
萧君彦淡淡的扫了阿灼一眼,微动之下,隐觉伤口刺痛,便轻道:“起来,给本王包扎。”
阿灼觑了萧君彦一眼,略有犹豫,可见他苍白的面容越发憔悴,她便又略略起身,不住的攒着手指,似乎在思考从哪里动手。
见她许久不动,他便又皱了眉:“怎么,本王平白挨了你一刀,如今连包扎也不愿?”
她咬唇,心底骤然冒上一股火气,却是隐忍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