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定了主意,我心里的石头又默默地放下了一个,眼见着事情都一件一件的有了着落,以前看不明白的也豁然开朗,似乎我以后的生活也能如此平安顺遂的渡过去,不需要什么起伏波折,简简单单的平凡就好。
真正回公府的那天,带的赏赐和一应用品还真是不少,反正不需要我操心,随便她们怎么折腾。
长云并没有跟我回公府,她说凤鸾殿不能没有人看守,再者她也是有典册的女官,跟我回公府反倒有诸多不便。
反正长云要是做了决定,谁都别想改变她的主意,她还总有这样那样的一堆理由让人信服。我知道,长云其实是觉得我回家,不需要她帮什么忙,也就让我回归到进宫前的舒适状态,毕竟这样的日子在宫里是万万没有的。还有就是凤鸾殿的确需要有个耳聪目明的人在,不然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我也不至于回家省了个亲,再进宫就变成了睁眼瞎。
长云的一番好意,我可不能辜负了,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回家好好享受,另外看看陈氏还能不能在皇后的威仪下对我有什么脸色。
省亲的队伍虽然已经是极尽可能的低调,但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围观,沿街的商贩都看着庞大的队伍惊得睁大了眼,好似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排场。街上玩闹的孩子跟着队伍拍着手,脸上尽是羡慕和向往。
他们可能不知道轿子里面做的人是谁,但一定很有地位很有钱,是个“大官”,他们的父母总会教育他们要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当大官,也能坐上轿子,风光无限。
公府的人应该是早早听见动静就出来迎接了,父亲和陈氏他们都在,我人还没有下轿,他们已经比我先矮了一个头。
那还是我第一次这样看着他们,原来觉得威严的父亲在权势面前也竟是这般的微弱,一向咄咄逼人、恨不得拿鼻孔看我的陈氏现在也敛尽了锋芒,她不敢向以前一样对我有什么不好的言论或者眼色,以前我为鱼肉,她为刀俎,现在我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命运。
再者,就是大哥和四哥,可以看出来他们是真的高兴,特别是大哥,抬起头看我一眼,又迅速低了下去,那一眼的满足和笑意,我知道他看到的不是皇后,而是他从小带到大的、最宠爱的妹妹。
“皇后娘娘一路辛苦了,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为着一切便宜,娘娘的住所安置在娘娘原先住着的院子。”父亲用着上一次跟我讲话的语气,我听着很不舒服,但也不能做什么改变。
“好。”我点点头。
身后随我一起来的大宫女开始为一应事宜做安排,大宫女叫婉清,是长云亲自调教出来的可以信任的人。
陈氏虽然可能不怎么怕我,但对婉清还是有所顾忌的,毕竟宫里的人,没有谁是能够随便得罪的,不然回宫在皇室面前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能让人吃不了兜着走。
我并不觉得累,但是当我从公府的正门走到那个熟悉的院落时,还是从内而外的感觉到疲倦,那种从我记忆深处萌生的倦怠,来自于对这些刻在脑海里的事物的怀念。
原来人的思念,是要寄托在特定的物体上的,那种能牵扯出内心最柔软的一面的东西,往往也是被我们日常所忽略的,可是静下来仔细想想,那些不就是我们琐碎的日常吗?
我没有对着这些东西感怀太久,稍微收拾一下就要到正厅去,以前这里都是父亲与客人商议事情的地方,我总是在正厅前的一侧偷偷往这边看。
如今我坐在正厅上,外面再也看不到那个被发现了就会提着裙角偷偷溜走的小姑娘,时过境迁,谁能想到曾经一手带大的掌上明珠,现在已经有了君臣之别。
我给父亲和陈氏赐了座,大哥、四哥也都依次坐下,大家虽然被规矩拘着,但至少看起来都很高兴,只有五姐姐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的,我也不想跟她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太过计较,想来这一路都是我对不起她。
抢了她的玉璟,抢了她的皇后。
虽然第一个谈不上抢,第二个我也是被迫,但在五姐姐的心里,她只会把这些错都统统归结在我身上。
玉璟怎么可能喜欢我,是我太过耍手段,处处摆出一副需要人保护的样子来博取玉璟的同情心;皇上怎么可能会选一个又笨又傻的人当皇后,都是我年幼就能得见天颜,才能在事事上捷足先登,不然怎么可能会让她落选,成为世人的笑柄。
我摸着手腕上的镯子,听着身边的人将我带回来的赏赐一一分发下去,众人都在谢着恩,其实我也知道,他们要谢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他们以为我所代表的皇上、皇后。
不过是些金银玉器,虽说模样可能精致了些,但公府从来不缺少这些东西,谈不上什么稀罕,也不过是图个荣誉。
赏赐都宣读完了之后,婉清挥挥手,示意从宫里跟我回来的人都退下去,而后自己也行了个礼,道:“长女史吩咐过,皇后娘娘此次回府请承国公及国公夫人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好不容易一家团聚,承国公应该尽享天伦之乐才是,不要被这些虚礼牵绊住了,反倒辜负了皇后娘娘的思念之情。”
听到这些话,我突然觉得内心一暖,不是我的家人给我的,而是长云,她竟能为我细心到如此地步,感谢已经不足以表达我的心情了,感激才是。
“皇后娘娘进宫之后,诸事有劳各位帮衬了,这几天还请姑娘不要客气,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下人。”陈氏虽然不怎么喜欢我,但在这种大事面前一向非常有分寸,既给足了对方面子,也维护了公府的颜面。
撇开一些其他的私人恩怨不说,陈氏其实是个难得的贤妻良母,她能为自己的儿子、女儿如此深谋远虑,而我的母亲却都不愿意为我活下来。
婉清微微点了个头,就退了下去,当宫里的人都走了之后,坐在主位上的我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还是大哥先打破了僵局,笑道:“小妹好不容易回来,大家也都别拘谨了,倒让小妹觉得不习惯。”
父亲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样不太好,但也找不到什么反驳的话来让自己的顾虑有所落实,故而也只是皱了皱眉。
“是啊,父亲,萱儿好久没有回家了,您说在宫里萱儿要谨言慎行,难道回家了也要如此吗?”我睁着圆圆的眼睛看向父亲,那是我曾经无数次对他撒娇的姿态,每次他都是无可奈的摇摇头,嘴角还带着那么一点宠溺的味道。
“好吧。”父亲最终还是妥协了,“你在宫里,也吃了不少苦吧,从小你就没离开过父亲身边,好不容易回来了,父亲怎么还会强迫你做让你觉得不开心的事情呢?”
“我就知道父亲最疼萱儿了!”我笑着,从主位上站了起来,走到父亲身边。
离这么近,我才发现,父亲头上已经生了好些白发,眼角的皱纹也越发深了。不变的还是看我时眼角带着的温柔和那样让人安定的平静。
这天下人的父亲或许都是这样,不管自己的孩子长多大,在父亲的眼里永远也只是孩子,只要自己的孩子还在向自己撒娇,好险自己就还没有老,他们不渴望能从自己的孩子身上得到什么,想要的不过是平平淡淡的陪伴,承欢膝下,不过就是如此。
父亲拉着我的手,又拉起一旁五姐姐的手,将我们牵在一起,道:“父亲年纪大了,以后要靠你们兄弟姐妹相互照应了。”
五姐姐的手明显往后缩了一下,她丝毫不掩饰对我的反感和厌恶,但父亲没有让她如愿以偿,而是强行将我们的手叠在一起。
“兰儿虽然是你姐姐,但现在全家人没有谁能有帮上你的能力,能做到的不过是尽量不给你添乱子。”说着,父亲咳了几下,他原来身体强壮的像铁铸的一般,现在竟也如此的脆弱,“你们都要好好的,团结在一起才是。”
“是,萱儿都记住了。”我看着父亲,见他脸色似乎没有什么不妥,但额角明显出了很多虚汗,这倒不是什么好兆头,我不知道父亲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现在能做的无非就是不让父亲再为我们的事操心,不管他说什么,我也都会毫不犹豫的一口应下。
“是。”五姐姐也没有要在这些口舌上继续逞强下去的意思,她也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愿,不管是心不甘、还是情不愿,至少也算是说了一句让父亲很欣慰的话。
“二姐姐她们会回来吗?”难得回来一趟,我还是很想见见二姐姐她们的,如果她们有事不能来,我也得想办法找个借口去看看才是。
“这个自然,二妹妹听说你要回来了,前几天就一直着人来问具体的时间了,今天想着你刚安置下来,先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你那两个姐姐应该都会回来的。”大哥笑着。
“是啊,这个你放心,厨房已经在做你平日里喜欢吃的菜了,今天早点休息,明天一早,保准你还没起床,她们就出现在你面前了。”四哥也这么说,看来不用我自己费那个心思了。
我很高兴,无比期望着天快点黑,第二天快点到来。
但我到底还是等到了一个并不怎么让我开心的夜晚。
吃过晚饭,四哥支走了佩儿,约我到院子里走走。冬日的月亮过分明亮,也过分清冷,洒在地上就是一片银色的霜河。难得有这样空濛的夜,静谧的氤氲着所有可以期待的美好。
我的确是这么期待着的,四哥却打碎了那个被我挂在天上的美梦。
“萱儿,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有些迟了,但是四哥还是希望能够亲口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四哥没有看我,但他眼里的愧疚丝毫不加掩饰,“四哥小的时候对你很不好,没有尽到一个哥哥应该有的责任。”
“我……”我并没有怪你啊!
我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四哥打断。
“我知道你可能不怪我,但是我今天要说的重点不是我,而是母亲。母亲对我和五妹费劲了心血,却是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我年幼无知,总觉得你跟你的母亲都是坏人,对你不好,对你母亲也不尊敬,但后来想要弥补,却也都没有机会了。”四哥说着,停下了脚步,“你母亲的死并不是生病那么简单,多多少少跟我的母亲有些关系,或许还有父亲。”
我现在已经不知道四哥到底想要表达什么了,怔怔的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四哥却继续着他的话题,道:“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单纯的只看表面了,萱儿,谁都保护不了你了,你也谁都不要相信,做你自己的、过好自己的生活吧。”
“别再用这样的眼神看别人了,所有的东西都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太多了。”四哥揉了揉我的头发,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时候不早了,快回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