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事情我已经不想追究过问,只是希望以后陈夫人能够收起自己一身的戾气,你是个聪明人,能为自己的儿女未雨绸缪这么久,想必也不难明白,我现在的地位早已今非昔比,也不再是任你随意摆弄的公府小姐。”我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张,衬着灯火扑在桌面上,“这是当年大夫给我母亲开的方子,听说,是陈夫人举荐的。”
陈氏的表情明显有些松动,脸上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继而又恢复了以往的端庄与从容,似乎并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动摇到她。
“是有怎样?当年那个大夫可是京城有名的神医,难道皇后娘娘是怀疑本夫人与大夫串联在一起,意图谋害你母亲不成?”
陈氏这些话不免有些好笑,我也无意与她争辩,伸手打开灯台上的罩子,将这张泛黄的、单薄的纸张在炙热的火光上化作了灰烬。
“这张药方确实没什么问题,我母亲的死的确跟你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她只是不想活着了,不然谁都不可能有机会害她。”
我以为自己会很平静的讲这些话说出来,我以为自己的心里不会再有什么波澜,可还是不可抑制的心里像是被无数根细长的针一起刺了一下,此起彼伏的疼痛里,也不会有血液沿着细小的伤口流出来,好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不痛不痒的模样,哪管风平浪静的表象下的暗潮汹涌。
“所以呢?皇后娘娘是来兴什么师、问什么罪?”陈氏断定我没有把柄,渐渐地也理直气壮起来。
“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看着桌上残留的余烬,将目光缓缓移到陈氏身上,“我只是很好奇,你究竟是容不下我的母亲呢,还是容不下我呢?”
陈氏似乎被我的目光刺了一下,眼眸里的一丝慌张也变成了凌厉:“本夫人难道不该吗?同样是公府的小姐,只有你是与众不同的,光芒、荣耀、宠爱,都只是你一个人的,我的孩子只是因为是我的孩子,就活该备受冷落吗?提到公府的小姐,世人眼里只有一个六小姐,我的孩子又比你差在哪里了?何苦事事都要被你压着一头!”
“真是可笑,五姐姐出生的时候,哪里就有我了,陈夫人未免有些强词夺理了吧?”
“我强词夺理?同样是怀着身孕,你的母亲就是万众瞩目,在府里养尊处优的安心养胎,我呢?我还要为日常琐碎的小事苦恼不已;老夫人、老爷只关心你的母亲,可有谁来过问过我和我可怜的孩子?”
陈氏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的音量不自觉的拔高了许多,有几分严厉和苛责,那种姿态下,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在心底里生出了几分怜悯。
“所以五姐姐一出生,你就想尽各种办法,让她养在祖母膝下,以便于得到祖母的重视,从而也得到其他氏族们的认可。”我不紧不慢的说着,“可是我母亲从来不会因为孩子不是她生的而有所偏见,二姐姐作为长女,不照样跟着我的母亲在各种宴席上出面吗?”
“你母亲算什么?”陈氏冷哼一声,“谁不知道我们这个家的荣辱兴衰,都是跟公爷有关的,可是身为这么多孩子的父亲,公爷的眼里心里只有你,连儿子都比不上你一个年幼无知的女孩子,难道不是因为你是嫡出的缘故吗?”
听了这些话,我又是觉得气愤、又是觉得好笑,撩了一下额角的发,道:“陈夫人的五根手指,难道是一样长的吗?父母对待自己的孩子难免会对一两个有所偏爱,谁能够保证自己能够一碗水端平呢?就算父亲平日里对我过于关注,难道对其他的孩子就完全不管不问了吗?”
“皇后娘娘说这些话倒是云淡风轻,横竖面临这些不公平对待的人不是您,自然不会像我们这样有这么多的感触。”陈氏冷笑着,言语里夹杂着些许怒意。
“呵——!”以陈氏这样的脑子,能够经营到现在这个地步,也算是难为她了,“若父亲真的如陈夫人所说的那样偏爱于我,我现在又何苦当这个徒有其表的皇后呢?陈夫人如此的精明,难道真的不知道太后与皇上不睦久已,而父亲恰恰又是太后一党的人吗?那我呢?一个要跟对立阵营的人同床共枕的人又有什么好让你们如此羡慕的?”我不再掩盖自己内心的怒意,道:“你不过是羡慕这个虚无的名义罢了,又何必那别的东西来作为借口,好对我心安理得的厌恶、憎恨?你自以为是的聪明,终有一天,会成为容氏最大的绊脚石,连带着你那个被你调教的如出一辙的女儿!”
“你——!”陈氏听了我的话,气不打一处来,但在言语上讨不到便宜,又不好动手,便也不好继续生气让我在一旁看笑话,便故作淡定的端着手臂,道:“你也不必拿这些话来故意激我,我知道自己虽然对你不是很关心,你也许对我有所偏见和怨恨,总之你现在贵为皇后,我们一介小民,生死也就在你的一念之间,要杀还是要怎么悉听尊便,也不必再跟我多费什么口舌。”
陈氏说完,闭上了嘴巴,一副绝对不会再开口争辩或者说什么别的话的态度。她其实也知道的,言多必失,这么多年里不干净的事做多了,指不定那句话露出了马脚,就会被我紧紧抓住,从蛛丝马迹上牵扯出什么别的事情来。
“此次找你来不为别的事情,希望陈夫人以后不要在那么耀武扬威的把别人都当成傻子,管好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别做什么傻事,为了这个家族付出的不止是你们,请务必不要做出什么让我觉得失望的事情,不然功亏一篑,我是没什么,怕陈夫人舍不得眼前的荣华富贵,也连累了一双儿女。”
“你在威胁我?”
“不敢,一根绳上的蚂蚱,谈什么威胁不威胁,你危险了,不见得我就安全。”我冷笑一声,将桌面上的灰烬扫落在地。
“好,好!”陈氏咬着牙齿,只怕此刻五脏六腑都憋着一股气。
“天也不早了,陈夫人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下了逐客令。
陈氏走后不久,佩儿就进来了,一声不吭的清扫了桌子下面的灰烬,才到我身边,“小姐,现在要准备就寝吗?”
“明天就要回宫了,你先收拾一些东西,我看一下还有什么漏掉的吗。”纵使我现在觉得疲累不已,却奈何没有多少睡意。
我在公府里并没有什么东西要特地带走的,这里有的不过是之前用过的东西,就算是不带走,将来宫里使用的也会变成新的念想,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第二天吃了饭,宫里拍来接我的人就到了,又是一番兴师动众的规矩礼仪,大哥才搀扶着我坐上了轿撵。
遵从旨意,公府的人可以送我到凤鸾殿前,代表公府送我入宫的自然就是现在风头正盛的大哥。
从宫门进入,按照规矩,大哥必须下马步行,我也下了轿撵,好让这样的能静静走在一起的时间可以变得稍微长一点。
佩儿和随侍的宫女们都很自觉地远远跟在后面,中间留出了足够的距离,好让我跟大哥能够随心所欲的说一些不方便别人听见的话。
“你在宫里过得还好吗?”大哥在我身边,低声问着一些话。
“挺好的,虽然没有家里自由自在,但是呆的久了也就习惯了。”我笑道。
“大哥知道你并不喜欢这里,可是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暂时先委屈你了。”大哥没有看我,步伐调整到与我一支,慢慢的向前走着,他的眸色很深,漆黑如墨,以前只觉得温和,现在竟有几分看不明白的神秘。
“萱儿不觉得委屈的……”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大哥打断,他似乎有话想对我说,自顾自道:“你在宫里受的委屈,大哥都知道,皇上罚你,也是想借机敲打容氏,你在家里战战兢兢过了这么多年,我总以为你嫁人了生活可能会稍微轻松一点,没想到又入了这样的龙潭虎穴。”
大哥伸手,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温和,轻而易举的就能将我的手包裹在中间:“你放心,这样的日子不会过太久了,大哥会保护你的,你先保护好自己,相信大哥好吗?”
大哥说这些话到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不难发现他似乎在做着什么谋划,大哥已经是个能够独自撑起一片天地的人了,我却还只当他是那个公府里陪我胡闹任性的、秉性宽仁的大哥。
“大哥……”我看着他,他却温柔一笑,另一只手掌像往常一样揉揉我的头发,道:“父亲老了,许多事情都太过优柔寡断,当年送你入宫也让他懊悔不已,可我们容氏一族的荣耀从来不是建立在女儿们的牺牲上的,大哥会接过容氏的担子,对你和容氏都负起责任来的。”
“不。”我摇摇头,虽然不知道大哥究竟想说什么,可我不希望他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我印象中的大哥是个温润谦逊的君子,不该牵扯到这样的世俗纷争中来,“萱儿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父亲虽然老了许多,但是身体康健,大哥也步步高升,姐姐们也都有了好的归宿,已经是很好的了。”
“好了,凤鸾殿也到了,其他的你就不要担心了,快去休息休息吧。”大哥松了手,道:“经此一别,又不知何日才能相见,遇事要知道变通,不要意气用事才好。”
“我知道了,你去赴任的时候也注意安全,嫂子和孩子可能一开始会有些不适应,你要多用些心。”
“你就别操这个心了,你嫂子和孩子都留在京城,边疆苦寒,我一个人去就好。”
“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妥,一时间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别可是了,外臣不得在宫里久留,我就要回去了,你也多保重。”大哥不给我再说话的几乎,转身就要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也觉得这么短的时间里不该用来在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或者可以稍微关心他一下,或许多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