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依旧是迷迷瞪瞪的坐着轿撵到太后宫里请安,顺便送上礼物略表孝心,太后作为后宫权力最大的女人,要什么珍贵的东西没有?
太后从来会在送的礼物上计较这些,而是笑吟吟的问着我公府的情况,我也含糊其辞的回答着,既不会失了礼仪分寸,也很符合自己历来在众人和太后眼中的形象。
“听说近来靖王和承国公走得很近,前些日子求皇上赐婚给公府的五小姐,听说原是参加过殿选的,按规矩来说是不能再嫁入皇室亲眷,以免招惹非议。”太后似乎话里有话,但这种东西我一向不曾过问,哪里知道深浅,便低着头不说话。
太后有话要说,自然不会说一半、留一半,一般都会很明确的表露出来,省的我们胡思乱想。
“这件婚事哀家原是不同意的,恰巧殿选那日也见过一面,如此风姿埋没了倒也可惜,想来皇室中也就靖王最相配。”
我微微抬头打探了一眼,太后脸上并没有什么波动,可我实在想不出来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好说的。若我是个贤良淑德皇后也就罢了,可我是个实打实的绣花枕头,天下人皆知的事情,又有什么好说给我听的?
“哀家打算过几天设宴请五小姐进宫一趟,虽宫中大小事务都一由宸妃和淑妃代为打理,但此事思来想去,还是皇后亲自出面比较妥当,这是家宴,不必要为多余的礼节束缚,你们又是亲姐妹,再妥当不过。”
让我接待五姐姐?只怕她看到我满肚子都只有怒意了,皇恩看不见,挑拨离间倒是真真的。
“是。”我想到没有想,一口便应下了,反正想要塞给我的,我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多费哪个口舌做什么。
回凤鸾殿的路上,突然想起了昨天的那个梦,真真假假的谁又能说得清楚呢?这些事情已经一串串的连在了一起,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天定,也许早就露出了蛛丝马迹,才在我那个梦中揭晓了出来。
这场宴会目的就是为了五姐姐和靖王,显然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不可改变的事实了,但是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靖王是先帝的第四子,年龄比江遥还略长几岁,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足的,只是我从来没有参与过这种场面,未免有点为场面会出现的尴尬而担心。
那天的宴会设在西阁,我到的时候,恰巧碰上了处理完事务匆忙赶来的江遥,对他来说,这样的场面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但是这是太后的意思,即便是江遥,也只能忙里偷闲,挤出来时间吃这顿饭。
我在阁楼下的犹豫似乎被江遥看出来了,但他肯定不知道我磨磨蹭蹭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五姐姐,以及有过一段不怎么愉快的记忆的靖王,否则不会用那么和软的口气对我说话,少见的,让人觉得意外。
“又没人逼你做什么事,紧张什么?”
说着,江遥前所未有的向我伸出了手,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犹豫了一下,不敢有任何动作,江遥见我不为所动,也十分自然的将手收了回去,再没有多余的动作。
逢场作戏谁都会,可是江遥从来没想过要在人前与我扮恩爱,我猜不透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内心更加不安起来,因为江遥的这个举动,心里那份不安逐渐放大,我才知道,那是愧疚。
我自认为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除了玉璟。可是这样的愧疚又要从何说起呢?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悄悄扎了根,一点一点的蚕食、吞没。
这是定为家宴的宴席,自然没有歌舞丝竹那样扰人清净的排场,靖王殿下和五姐姐已经入座了,看情形,似乎在我跟江遥到来之前,两个人聊得十分投机。
靖王殿下行了礼,而后眼神似有若无的在我身上扫视了一圈,我神色一紧,内心多少有点不开心,但是即便靖王殿下再如传闻中那般放浪不羁,也不敢再江遥的眼皮子底下对我有不敬的言行。
五姐姐似乎对靖王殿下非常满意,从进门之后一直严格表现着公府大家闺秀的文静与美好,她本来就是个美人,一颦一动都似春水那般无声撩人——因为那种纯净,愈发想要人接近、触碰、沉溺。
撇开那天靖王对我有意的试探之外,他的确是个无可挑剔的人,无论是家世还是相貌,都十分符合世家小姐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形象。恰到好处的关心与问候,将皇室的骄矜与贵气展现的淋漓尽致,五姐姐实际上跟陈氏是一种人,能有如此优秀的人对她献殷勤,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哪儿还有半分想要拒绝的意思。
江遥跟我不过是陪衬而已,不过江遥从来没有对这桩完全不利于自己的婚姻说上半个“不”字,也算是不枉费他们两个人或是真心、或是假意的在这里登台唱戏的良苦用心了。
江遥这几天出奇的忙,他坐在我身边,少有的听到他压低了声线的咳嗽声,我悄悄看了他一眼,竟从他的脸上窥见了几分乏累。
江遥注意到了我的眼神,侧头与我对视了一眼,我觉得有些尴尬,匆匆的移开了视线。江遥倒是没什么反应,我却听到了一声低低的笑意,再去查探的时候却没有寻到半分踪迹,也不知道是我听错了,还是错过了。
靖王很会活跃气氛,全程都是他在主动找话题,却又不会压过江遥的身份让人觉得不舒服,那种进退有度的分寸拿捏得十分老练,不由得对这个人另眼相看。
相比之下,江遥的话就要少很多,没有摆出什么架子,也不会平易近人,捉摸不透也好,薄情寡义也罢,他是集天下的权利与欲望与一身的人,但给人的感觉却截然相反,不为世俗所累、不为权势所托,那种超然的感觉,在极大的违和与相悖之中达到了完美的和谐。
他就是这么神奇的一个存在!
江遥似乎没什么胃口,捏着筷子,只略动了眼前的两盘比较清淡的菜,也都只吃了一小口,连豆芽的菜叶子都咬了一半放在盘子中。
他是不能喝酒的人,但在没怎么吃东西的情况下,还是陪大家喝了几杯酒,虽然脸上没有丝毫不舒服或者醉意,可是但凡稍微注意一下,也都知道这不过是他强忍着的罢了。
江遥放在桌上的那只手,手指一直轻轻地点着桌面,没有什么规律可循,也足以表达出主人内心的焦急。
也听长云说过这几天地方官僚传出了一件很不好的事件,当地父母官的不作为引起了民愤,分管此地的大官竟然充耳不闻,听说想要进京告状的人也都被偷偷拦了下来,还是当地的学士们看不下去,联名写了状纸,托人逞到了尚书府。
地方政府勾结、官官相护是常有的事,上级也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罢了,但这次的影响之大、事件之恶劣程度已经远超正常人能容忍的程度,几经发酵,最终还是闹到了江遥的耳朵里。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江遥即便是有什么指示,一层一层的传达下去,终究还是会被某些有心人偷天换日,换了另一副模样。
惩治官员容易,但是收复民心却没那么简单,听说当地百姓怨声载道,此事又牵连甚广,不能轻易打草惊蛇。
宴席以江遥的离开作为结束的契机,靖王殿下自然也跟着江遥一起离开了,不管是有事没事,总归他现在还未与五姐姐成亲,自然要避避嫌。
他们二人走了,五姐姐也不必顾忌着他人还要惺惺作态的跟我扮演姐妹情深,一直在脸上不曾下去的笑意和温和瞬间荡然无存,但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落入冰点。
“我原以为,这门亲事,你肯定会想方设法的拆散。”
五姐姐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这里是皇宫,不是公府,哪里由得她对皇后娘娘说话如此放肆。好在四周并无他人,我也略微松了口气。
“不用装了,你回宫后,母亲把什么都告诉我了,你忍气吞声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报复我们的时候好让我们防不胜防吗?”五姐姐还是一贯那样傲人的姿态,用睥睨着一切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在她眼前的不是皇后、不是公府六小姐、也不是她的亲妹妹,而是沧海一粟、一介蝼蚁罢了。
我现在根本不想在这件事上跟五姐姐有什么无聊的口舌之争,逞一时之快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站起来,示意她没什么事可以退下了。五姐姐一动不动,没有半分想要离开的意思,我没有心情陪她玩闹,兴许在公府还有所顾忌,但皇宫怎么说,也不是她容兰的地盘。
“本宫回去更衣了,若有闲情雅致,本宫可以安排宫人带你四处逛逛,若没有,那就着人送你回府了。”
“姐姐好不容易进宫一趟,皇后娘娘不愿意请姐姐到宫里喝一杯茶?”
不愿意!
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到底还是让五姐姐跟了回来,一路上她都在打量着这座冰冷威严的宫城,眼里既没有半分羡慕,也不见丝毫的波动。
“停下!”
我正发着呆,兀自听见了一声尖锐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不由得吓了一跳。
众人也很听话的停了下来,我回头,不知道她又要搞什么鬼。
“临行前想起父亲的叮嘱,我还是早些回去吧,不叨扰皇后娘娘了。”五姐姐装模作样的行了个礼,动作标准,但不见丝毫敬意。
我巴不得她赶紧离开,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说。
“不知皇后娘娘可愿意陪我走上一段,毕竟我们姐妹这一别,又是要好久不能见面了。”
若我不同意,指不定她还会想出什么招式来,不如当即顺遂了她的心意,也少些我不喜欢的弯弯绕绕。
我们两个人并肩走着,五姐姐的个子略比我高了一点点,说话连带着也趾高气昂起来:“呵,我初入皇宫的时候,只觉得处处威严无比,现在看来,大是大了点,可是一辈子也就在这么个地方禁锢着,和豢养着的宠物又有什么区别!”
五姐姐这些话是冲着我来的,我也无需生气,说的话虽然难听了点,但话糙理不糙,皇宫也只是表面的浮华而已,谁想在这冷冰冰的深宫内苑里耗费一生的光阴呢?
“怎么,不恨我抢走属于你的皇后之位了?”我忍不住回敬了一句。
“如果是属于我的,凭你怎么可能抢得走?”我至今都不能理解五姐姐在我面前那种高傲感究竟是因何而来,“选你为皇后,不过是因为先帝的旨意,你成为长乐郡主之后,就已经注定你是未来的皇后了,无关乎其他任何事情。”
既然是早就注定了的,为什么还要大张旗鼓的选秀呢?我不相信皇室做事会这么没有分寸,轻易得罪了几大世家不说,姑娘家的连绵又要放在哪里呢?再者皇室出尔反尔,未免会损伤自己的尊严和威信力,只怕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一出生就拥有了所有女孩子想拥有的一切,后来我才慢慢发现,你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可怜人。”五姐姐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嘲讽,“容萱,让你做皇后,是父亲的意思,你是他众多儿女中原本最能帮助他的一个,不过你自以为是的装疯卖傻,让你失去了原本的价值,若容氏一族必须要丢出来一个弃子的话,一定是最没用的那个。”
我听了这些话,内心没有丝毫的波动,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五姐姐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当着我的面胡言乱语,这些话毫无根据,以为随便挑拨离间两句我就真的会信了吗?
“不管怎样,你母亲输给了我母亲,你也输了给了我。”
五姐姐说着,转身直面着我,她眼里闪着我不明白的光芒,没有锐利,但有种释然:“作为你的姐姐,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进了宫就安分一点,不要再跟玉璟有任何关系了,你早晚会害死他。”
“什么意思?”我皱着眉,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我什么意思你比我还清楚,玉璟、玉氏一族,本就不该与官宦人家的小姐牵扯到一起,更何况你现在是皇后,注意的身份。”
五姐姐走了,我回到宫里,为着她的三两句话久久不能平静。
长云说文乐公主来过,听说娘娘不在宫里,就又走了,说改日再来拜访。
我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便坐在榻上发着呆。
文乐那日找赵斐是为了赵奕,赵斐一直不赞成赵奕与文乐来往过密,虽说文乐身份高贵,娶了她对赵家来说也是莫大的荣宠,但是赵斐似乎有别的打算,宁可与文乐撕破脸,也要断了赵奕与文乐的感情。
赵奕是赵斐从小带大的,虽然年纪相近,但是赵斐从小为人处事就十分老练,在赵奕心里,也是最为尊敬的所在。
我多少能够理解赵斐的心情,她让赵奕跟玉璟交往,为的就是脱离朝堂政务,做个清闲自在的世家公子,不希望他牵扯进官场中来。
玉璟身为玉氏一族的少主,即便赵奕将来只是个承袭了爵位的无能之人,也不会对他生了嫌隙,相反的,会成为赵奕这一辈子最大的靠山和依仗。
赵斐不见得是想进宫的,但是为了赵奕,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也能像天神一样英勇,毕竟在她心里,除了这个弟弟,余下的人生只剩下灰白。
我并没有帮到文乐什么忙,自然对于玉璟的事情,也不好意思再麻烦她。我不是想要通过文乐与玉璟保持联系,也不是时不时在玉璟的身边被人提及一下,好让他对我念念不忘,时刻不能忘怀。
我只是有些担心他,可我也十分清楚,我的担心对于他来说,无外乎不是一种伤害。
不要再打着为对方好的理由去满足自己的想法了,若我真的那么担心,若我心里真的有他,那就应该在拒绝他的那一刻开始,彻底跟玉璟断了所有的联系。
若不能相爱相伴,那就相忘相离吧!未免不是一种放过,也是对彼此最好的保护。
我心里一直这么想着,可是到头来我还是没有做到,我是个恶人,做了自己的选择,却还一直装作无辜可怜的模样全盘接受着玉璟的心意。
若我没有为此感到羞愧,反倒沾沾自喜的话,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好在我还有一些良知维持着大脑的清醒与理智,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