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来说,江遥的愤怒总是莫名其妙,但这种莫名其妙的的敌意我见得多了,他这个不算什么,因为真正伤你最深的,永远是你曾经在意过的人。江遥对我来说不过是个熟悉的陌生人,他没有那么重要,自然我也不会对他的愤怒有什么想法。
不过他提到了玉璟,偏偏是那个我放在心底里最触碰不得的人。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至少我现在根本无法让自己像以前那样镇定下来,或许面对的人是玉璟本人,我还能装装样子,可是是旁的人,任何人面前,这份痛苦都无法忍耐,痛到我想要大喊、想要疯狂!
我在江遥的愤怒中从地上自己默默的爬起来,但站起来我就后悔了,或许我的姿态能够低一点,对于他来说才更加顺眼,可我偏偏站的这样直,像是对他无声的宣战。
我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我不怕被他伤到,我只是不希望有人看到我的悲伤。
江遥不说话,整座宫殿都空荡荡的,灯火辉映着我们两个人的影子,细长的在地板上延伸,影子总是黑色的,透不进一点光明。
我准备好了勇气来直面江遥的愤怒,我想象过江遥那副冰冷的脸恐怖起来是什么模样,但我没想到我抬头的一瞬间,看到的是他眼里躲闪不及的悲凉。
啊,这个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呢?像是被狼群丢弃的孤狼,负着伤行走在月下的沙丘上,苍茫的夜色勾勒出远山的黛色,他在天地之间,是离烟火最远的蛮荒。
他的愤怒我看不懂,他的悲凉我也看不懂,他这个人,我本来就不懂。
江遥拂袖离开了,长云和佩儿试探着从外面进来,见我脸色苍白,有些慌乱。
“娘娘这是怎么了?”
我没有说话,在佩儿的搀扶下回到床上,翻了个身面朝里,一夜无眠。
我还是去了围猎,是太后带我去的,坐在四周悬挂着琉璃珠的轿撵上,头上刚被太后戴上的步摇随着前行的节奏前后晃动着。
到了行宫先稍作休息,我让佩儿传话给太后,说我身体不适,不能参加围猎仪式了。太后自然要派人来的,我假意装作拍着胸口,食指用力,按了一下脖子下的凹陷处,顿时干呕起来。
太后派来的人见状,也是一惊,忙道:“随行的太医呢?可请来诊脉没有?”
佩儿一边给我拍着背顺气,一边回应着:“长女史派人去请了,只是眼下娘娘这个状况,实在是不宜出面了。”
“这是自然,皇后娘娘的凤体要紧,等下奴婢回去回禀太后,让皇后娘娘好生休养才是。”
佩儿好生送走了太后派来的人,太医连赶着就到了,着急忙慌的样子,一看就是被催促着一路小跑过来的。
我本就没病,但给太医一看,总是要出现这样那样的一些问题的,无非是些调理身体的方子,汤汤水水的,对身体无功也无过。
围猎要开整整五天,我也打算如此抱病不出五天,对我而言再没有这样四方的天更让我安心的了,不用面对内心的愧疚,永远这样缩在壳子里。
“娘娘,承国公及四公子请见。”一个小宫女进来传话。
我看看长云,长远点点头,吩咐下面的人备好茶水。
父亲和四哥来了,先是毕恭毕敬的行了礼,恭请皇后娘娘圣安之类的虚话,才被赐座奉茶。
父亲看上去越发憔悴了,两鬓的白发悄悄转移到了头上,眼角的皱纹越发深了,岁月留下的沟壑从不温柔,他也开始有了裂纹。
“许久不见娘娘,一切可好?”父亲的手指研磨着茶杯,他有些紧张和不知名的惶恐,也不知道是在怕谁。
“萱儿很好,就是有点想家里的院子。”
“公府怎么能跟皇宫相比呢?娘娘不嫌粗陋罢了,在宫里切忌谨言慎行,不要给太后添麻烦才是。”
我摇摇头,笑道:“父亲,太后对萱儿可好了,她还说过年的时候让我回家呢!”
父亲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又黯淡下去:“太后恩典,容府上下同沐恩德。”
四哥倒是一直没什么话,要么漫不经心的喝着茶水,要么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我。
“四哥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有些好奇。
四哥放下杯子,略有些不好意思:“萱……皇后娘娘似乎长高了。”
我站起来,冲四哥转了个身:“是吗?最近确实觉得之前的衣服有些小了,但我自己没感觉。”
“变化这种东西,怎么是自己能够感觉到的呢?”
这句话在我心里来回研磨了好几遍,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我是不是变了暂且不论,自己没有感觉才是最可怕的,这样你会觉得是别人变了,其实是自己早已不是当初的心情和眼光。
“听说娘娘刚到围场就病了,现在可好些了?”父亲有些担心。
“嗯。”我点点头:“我觉得好多了,但是太医要我多吃几天药,苦苦的,我不想吃。”
“良药苦口,娘娘不要任性,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父亲说话总是怪怪的,像是被什么束缚着,有些话不敢说,有些话不能说。
“时辰不早了,承国公请回吧,娘娘也要早些休息了。”按照规定,皇后私下见男客是有时间限制的,即便是父亲也不例外。
“是,有劳女史大人对皇后娘娘多加照拂了。”父亲跟四哥行了礼,规规矩矩的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