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两人便已经收起了刀跪了下来,张弛有度、进退得宜,但是凭这样的好身手,眼前的这个女孩就绝非一般人。
女孩对我一笑,施施然行了个礼,我惊悸未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也对她回了个礼。
“何事?”里面传出一个低沉的男声,循着音色不难分辨出那人只是个年轻人,但这样的低沉却不像是故意装出来。
女孩一笑,眼睛里的浅色碎成了光芒,她本身就像是从光影里走出来似的,翩然无尘,是人间留不住的星河。
女孩的手指有一股并不刺骨的凉意,摸上去与深秋时节的绸缎别无二致,她笑的时候没有声音,如果不看她,半点也察觉不出来她脸上的灿烂。
女孩轻轻推了我的背一下,示意我过去,我不敢擅动,略有些迟疑的打量了一下身后的两个人。
那两人挺直的站在门边,脸上仍是石刻一般的沉静,似乎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们太过触动。
绕过屏风,身着浅色衣衫的年轻男子松松懒懒的坐在席上,丝线上的流光反射出低调的奢华。他没有束发,如墨般的长发随意散下来,竟将肩膀遮去了大半,从后面亦犹可以看到清俊的下颌线。
年轻男子的体型修长清瘦,盘坐时的裤线描绘出长腿上十分好看的线条——他不像看上去那么瘦弱。很少有人能把懒散和高雅如此极致的结合起来,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单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就有着别人无法相比的贵气,这是与生俱来的,玉璟也是如此。
我顺着他肩上滑下的光向下望去,露出来的手上分明一道浅浅的疤痕,我一惊,不免多看了两眼。
年轻男子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微微侧过身来,那张与记忆中并无太大差别的脸转了过来,一样的傲慢,一样的冷漠。
我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每一根寒毛的颤栗,他眼里的清冷直直的刺过来,好似一排接天涌起的大浪,将我整个人掀翻到无尽的深渊之中。
是江遥,那个我绝对不想跟他有任何牵连的人。
我与他只见过三次,一次是那天晚上撞到了文乐,一次是在合宫夜宴的灯谜上,最后一次便是我受伤后在公府里。
他每次见我都极为冷淡,我甚至都能想象的到他眼里的轻蔑,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入得了他的眼,我更是不值一提。
江遥的视线一秒钟也没有停留,流水一般的过去后,落在我身边的女孩子身上,一向冰冷的眼眸掺杂了些许暖意,语气一半无奈、一半嗔责:“难得清净一次!”
江遥轻轻抬了一下空酒杯,示意我倒酒,我不敢多说什么,跪坐在他旁边为他斟了一杯酒。
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又加上内心的慌乱,手难免有点不听使唤,不娴熟的动作显然让江遥有些不耐烦,夺过我手里的酒壶自己倒了起来。
他身上薄薄的酒气随着他的动作袭来,带着一缕淡淡的香,也不知是什么香,竟连我也没闻过,想来也应是如此的精致,才能熏养出他这样的高贵。而且他能够跟文乐公主一起出现,再怎么也是个皇室子弟,所受的教养绝非一般人能比。
他给自己倒酒的同时,压低了声线说了一句话,酒水的声音甚至都比他的声音大。
“你来做什么?”
我听的不太真切,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他却只看着案上的酒杯,似乎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他,淡漠的神情竟与救我的少年有七分相似,难怪我会认错。
我不知如何回答,垂着头攥着手里的衣裳,他也没有非要听到我回答的意思,难道真的是我产生了幻觉?
女孩坐了过来,伸手压住了他正要端起来的杯子,道:“你总是喜欢一个人喝酒,也不讲话。”
江遥松开了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笑:“我说话向来无趣,怕惹你不高兴。”
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笑,暖色的阳光刺破云雾洒落在积着厚雪的冰山上,阳光所及之处皆是冰冷,也皆是至洁的纯净。
“你上次不是说要为我挑选一位侍女吗?我不要你给我挑的那些,把她带回去行不行?”女孩满怀期待的看着江遥,那样的表情任谁都无法拒绝。
江遥看着她,道:“又胡闹了,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带人回去的。”
女孩眼里的光暗了三分,也只消沉了片刻,继而又笑道:“那天我在知音阁也遇到了一位姑娘,跟这位姑娘给我的感觉很相似,那时要不是你催我,我定要带她回去,现下好容易碰见了合眼缘的,你又不同意。”
江遥不紧不慢的说:“这位姑娘的衣着打扮明显不是风华阁的丫鬟,怕不是某个官宦人家的小姐走错了门,被你拉了过来。”
“是吗?”女孩又重新打量了我几眼,依旧不死心,“就算是官宦人家又如何,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江遥眸色一沉,瞥向我的眼神颇为冷峻:“若她不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小姐呢?”
“比如?”
“承国公家的小姐。”
闻言,女孩的眼神闪了一下,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了:“是嘛,那倒是我失礼了。”
“我也只是开个玩笑,不见得就是了。”江遥揉了揉女孩的脑袋。
我无心看他们两个的交流,满心都在想着别的事情。
赵斐现在应该上来了吧,不一会儿玉璟和赵奕也该来了,到时候找不到我,肯定要出乱子的。
门口站着的两个守卫明显不是好打发的,眼前的人也更难处理,我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坐在席上很不安分。
脸上的焦急不知道该如何遮掩,旁边的人自然不难发现,江遥看了我一眼,摆摆手,不耐烦道:“若是走错了,就不要在这里干坐着,怎么,还要请你出去吗?”
江遥总是有办法一句话就点燃我满腔的怒火,无论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现在,然而我已无心与他争执。
他发了话,门口的人自然不会再为难我,我毫不犹豫的起身离开,门快要关上的时候,听到里面似有若无的一句:“可以吗?就这么让她走了?”
好容易走了出来,这句话便也不想多做考虑,有些在意的回头看了一眼门上刻着的字:沁芳。
“怎么不进去,可是没有找到房间?”正思索着,玉璟和赵奕来了,见我还在外面乱晃,略有些在意。
我吓了一跳,继而迅速掩盖掉眼里的慌乱,道:“我忘了赵斐姐姐说的房间是什么了,也不敢随意进去,就在外面等等你们。”
“赵斐呢?她不是接你一起来的吗,怎不见她?”
“她好像碰到认识的人了,在下面说话,我闲着也是无聊,就先上来了。”
赵奕的眼睛四处瞟了一下,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见我看他,又装作随意的模样:“我姐姐就喜欢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指不定是谁又有什么文章要推敲,我看一时半会儿她是不会回来的。”
玉璟道:“你家祖父是天下读书人的榜样,又一向出了名的严苛,你与赵斐自幼受的教导都是一样的,怎么就你天天游手好闲?”
赵奕不服气,当即反驳:“人各有志,不见得每个人都是读书的料,自有别的过人之处。”
玉璟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那你倒是说出一两个来?”
“我这一辈子是比不过你了,但总有人能比你强。”赵奕嘴硬着。
“走吧,我们先进去坐着。”说着,玉璟推开了一旁的房间,清风从窗户那边吹来,飘起来的纱帘扬起一个妙曼的弧度,远处的山水映衬着一座城池的巍峨壮丽。
我在这里生长了十几年,还是被它本身自带的美丽惊艳到了,玉璟跟赵奕说说笑笑的走了进去,对这样的景色早已习以为常。
我总觉得玉璟家的露台已是人间仙境,觉得知味轩吃到的东西是不可多得的珍馐,觉得公府里已是超出世人的奢华富贵,然而不知天地之间自有一股缥缈,将那些庸俗的人间之物都变为陪衬。
眼前的两位少年坐在了窗户的前面,将这样绝美的景色遮住了些许,然而怎么看却都不会觉得突兀,他们那样俊美的侧脸融入到山水之中,于这一幅画而言只是增添了独到的一笔韵色。
“你发什么呆呢?”赵奕催我。
“哦——!”我回过神来,进去的时候特意留心了一下门框上面的字,上面分明写着:竹轩。
身后顿时起了一阵凉意,阴恻恻的从头冷到脚,不会错的,赵斐跟我讲的就是沁芳,这两个词怎么也不会弄错,即便记错了,又怎么会那么巧是江遥所在的房间呢?
今天到这里是赵斐的主意,要提前来也是赵斐的主意。
她对我算是知根知底,也在不知不觉间摸清了我的底牌,我却对她除了名字之外一无所知。
想及此处,不免又将之前她对五姐姐说过的那些话联系起来,一时间对这个人越发捉摸不透。
可她对我明明没有那样的恶意的,为什么我总有种每一步都走在她的算计中的错觉,是我想多了吗?
我抬头,眼前的赵奕手舞足蹈的,不知道在跟玉璟说着什么,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两个人的性格却是天差地别,若不是早已熟知,真的很难把这样两个人联系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