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是五姐姐十六岁的生辰,也是她的及笄礼。作为第一个及笄的嫡女,公府那天是前所未有的隆重。
一大早府里的人就开始忙活了,丫鬟们送进来各色珠钗胭脂,又是洗面、又是敷粉。五姐姐本就天生丽质、肤若凝脂,粉黛略施,风华尽显。配以绣满珠线的华服,环佩齐鸣,像是九天之端踩着云彩下来的神人。
为她绾上长发的是公府里最有地位的祖母,用的是祖母出嫁时所戴的赤金如意簪,簪体修长迤逦,上面用极好的工艺镶嵌了艳红如血的红宝石,层层叠叠依次而下,一看便知贵重。祖母教诲了几句后,五姐姐对着长辈们恭敬的磕了三个头,方才算礼成。
及笄意味着五姐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虽说豪门望族中不断有人向陈氏抛出橄榄枝,但陈氏却不为所动,先前看中的玉璟显然不能了,也不知陈氏到底盘算着什么。
后来三姐姐的孩子出生了,新生出来的孩子脸都皱皱巴巴的,不像三姐姐,也不像顾锡。
但顾锡开心极了,抱抱襁褓里的孩子,又深情的看看三姐姐,被一旁的二姐姐取笑了一番才稍稍收敛。
三姐姐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二姐姐说:“一说起五妹及笄,我也想着小妹的,虽说玉璟对小妹有这份心思,但不见得玉氏的人会接受小妹,这么长时间了,玉氏那边也没个态度,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
“不止你一个人,我也有这个想法,这世上最不要紧的便是心意,难免到时候玉璟会被逼着选了他人,他自然有好的供他选择,但小妹能依靠的却只有他了。”二姐姐叹了口气。
“不要拉倒,他们玉氏是豪门望族,我们容氏就是小门小户了?笑话,小妹怎么也是有郡位在身的,若不是因为生了一场病,怎么会便宜了玉璟那个小子,偷着乐就好了,还挑三拣四的。”
“还说呢,听说年后宫里就要大选了。”
三姐姐有些好奇,道:“选什么,妃子?”
二姐姐摇摇头,轻声道:“皇后!”
一旁坐着的我心下一顿,皇后?好端端的,怎么会选起皇后来了?我小时候见过她的,雍容华贵、自带一股天家的威严,莫不是……
“当年定下的是小妹,现在看来,是王家的那个小姐了。”
我越来越听不明白了,问道:“为什么要选皇后?是现在的皇后不想当了吗?”
两个姐姐被我的话逗笑了,“哪儿有人会不想当皇后?”
“那为何……?”我越发想不出缘由。
“五年前先皇崩时,当今皇上不过是个少年,连妃子都没几个,哪儿来的皇后啊!”
我才想起来,那年国丧,葬的正是那个曾封我为长乐郡主、亲手点了朱砂的皇帝。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他那只宽厚的手掌和似乎正在对着我笑的温和脸颜,心里就一阵阵的痛。
过年的时候难得家里十分清净,大家的目光与期望都在五姐姐身上。皇上要在公候贵胄的适龄女子中,选一位做皇后,承国公府的,自然就是风光正好的五姐姐。
四哥帮父亲在军中处理事务,百忙之中难得还记挂着我,托人断断续续的送了好些东西。
佩儿说,当今的皇上年少登基,竟也一手平定了四方的叛乱,是个文武双全的少年天子,如今及冠立后,不知谁家小姐这么幸运,能得一位站在万人之巅的夫君。
先皇是个温暖的人,他的儿子必定也继承了他的温暖,会是个宽仁英明的好皇帝的,也是个能笑的如此温柔的夫君。
陈氏为了能够让五姐姐在选秀当天一鸣惊人,费了不少功夫,把京城里最有名的先生都请到了家里。琴棋书画、诗书礼仪,五姐姐已经做得很好了,此刻也竟疯魔了一般至臻完美。看来,不是出身好,就能随随便便的当皇后的,这一身荣华,也不比沙场上厮杀来的功勋容易。
大选初试过后,脱颖而出的五个人里,自然就有五姐姐,但我没想到的是,竟还有赵斐。
也是了,赵斐心思虽然重了些,但也是个出挑的美人儿,又这么好的文采,想来即便不是皇后,也会是个得宠的妃子。
陈氏非常高兴,拉着五姐姐去佛寺又添了不少许愿香,没想到遇到了也去拜佛的王家。
王家当选的正是那时代替我入宫伴读的小姐,之前众人都以为皇后之位非王家莫属,没想到皇上并没有直接封她为后,反倒大张旗鼓的进行了大选,不免有人议论,说皇上不喜欢王家小姐。
一个是钟灵毓秀的公府小姐,一个是风头无两的王府千金,皇后之位必定在两人之中产生,见了面自然分外眼红,不欢而散。
殿选结束后,旨意并没有马上出来,这两天等待的时间里陈氏紧张的有些过度,整个府里都弥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我觉得有些沉闷,但正是非常时期,我也不愿意触了她的眉头,便老老实实的躲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怎么出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父亲回来了,于是我从我房间里的小饭桌无奈转移到了前厅。父亲草草回了两口就去处理事务,祖母便拉着五姐姐的手问着话。问及对皇上的印象,五姐姐却羞红了脸,柔声道:“皇上他,长得很好看。”
祖母慈爱的摸着五姐姐的头发,道:“能让兰儿思慕的男子,必定不凡,如此,祖母便放心了。”
陈氏明明很高兴,却还是装作谦逊,道:“老夫人,殿选结果还没出来呢。”
祖母笑道:“论模样、论家世,我们兰儿都是一等一的出挑,肯定能选上。”
虽然有祖母偏爱的成分,这句话也不算太夸张,五姐姐的确是诸多豪门小姐中最出挑的一个,唯一有悬念的便是在宫里长大的王家小姐,不知道生的什么秉性模样。
皇帝大选是近些年来为数不多的热闹事了,甚至赌坊了都下了注,猜皇后究竟是五姐姐,还是在宫闱里长大的王家小姐。
一向对这些事不感兴趣的玉璟也问了我两句,可惜我虽然是公府的人,但对于各种细节根本一无所知。
我跟玉璟在一起之后,还是第一次遇见父亲,玉璟与我亲昵的扣着手在街上走着,父亲迎面而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副将。
我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把手抽出来,道:“父亲。”
玉璟没有我这般局促,大大方方的走过来,“容伯父。”
父亲对我们点点头,他不发话,我们也不敢走,就这么相对无言的对立着。
许久,父亲的眼睛从我身上移开,落在我一旁的玉璟身上:“昨天见了你父亲,听说你过几天要回老家。”
这件事我从没听玉璟提起过,侧头看他,他目光灼灼的看着父亲,道:“是,老家有些事情要处理,不过两三天便回来了。”
“嗯。”父亲收回了目光,“近日京城里不太安生,你们走动最好带个人。”
“想着只在城中繁华之处逛逛,是我疏忽了。”
“你们玩你们的去吧。”父亲又道,“玉璟今日可有什么要紧事?”
“侄儿是个清闲人,但凭伯父吩咐。”玉璟哪里清闲,不过见父亲这么问了,再忙也要应下。
“你送萱儿回来之后到我书房一趟吧。”
“是。”
父亲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一向对玉璟很是赞赏,但今日的神色与往日不同,一时间我又想不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父亲放了这些话便走了,我跟玉璟都摸不着头脑,也没玩下去的心思,略走走就回家了。
我们回去的时候,父亲跟副将们还在书房里商议事情,玉璟与我本想在外面等等。谁知一旁的小厮看见了,招呼都没打一声就钻进去禀报。
没多久,那些副将们抱着头盔出来了,沙场的征战过的将士作风向来严谨,一排人的动作整齐划一的对我行了个礼,倒把我吓了一跳。
“进来吧。”父亲在里面喊了一声,玉璟也不犹豫,对我微微一笑便进去了。
我有些不放心,偷偷从支起的窗子向里面看去,只见玉璟站在父亲的书案前,父亲虽垂着脸,但仍可见一脸的倦色,他抬头,从门框边渗透进来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已经泛不起明媚。
“坐吧。”父亲指了一下一旁的椅子。
“前些天你带萱儿去参加玉老夫人的寿辰宴,闹出了满城风雨,我是个不合格的父亲,诸多事务烦身,竟没能抽出空来过问一二。”
“是侄儿太莽撞了,连累了阿萱。”玉璟对此一直非常自责,尽管我亲口对他说过不在意。
“我喊你来不是听你道歉的。”父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盯着玉璟时,眼眸闪着光,“我的这些儿女中,最疼的便是萱儿,即便她被世人所诟病,我也希望她能一直这么开心下去。”
眼前坐着的已经不是什么承国公了,不过是一位担心女儿的父亲,谆谆教诲着眼前这个即将托付女儿一生幸福的男子。
“若萱儿没有遇到那个变故,大概我会很开心见到你们在一起,可是玉璟啊,你要知道,你们玉氏不是一般的氏族,已然超出了我所能控制的范围。”父亲顿了一下,“当然,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世道易变,你们玉氏太过强大,是我不能左右的。”
“伯父的顾虑不无道理。”玉璟的神色里颇有些闪躲:“不瞒您,至今我也没能征得家中长辈们的认可。”
“换做是我,我也不会同意。”父亲叹了一口气,“这也正是我最担心的。”
玉璟一直握着的手又紧了紧,我能感受到压在他身上的担子,来源于我,我的懦弱,我的不作为。
“侄儿不能向您保证其他的什么,唯一可以向您保证的,就是玉璟此生非容萱不娶,一生一世一双人,再不会有其他。”玉璟言辞恳切,说这些话的时候倒是像在立誓。
“你能做到的,但这世上最不重要的便是真心。”
“我只有这么一点坚持和倔强了,希望伯父能够信我。”
“罢了。”父亲思索了一番,“在事情没有定下之前,暂时不要跟萱儿来往了,这也是昨天你父亲传达给我的意思,我想与其你与玉家主起争执,倒不如我开了这个口。”
玉璟跟我一样,惊了一下,谁都能听出这句话的深意,不过是让我们不要来往,就此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