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妹,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柳永自言自语道,伤感的他胸中吟道:
夜半乐·冻云黯淡天气
冻云黯淡天气,扁舟一叶,乘兴离江渚。渡万壑千岩,越溪深处。怒涛渐息,樵风乍起,更闻商旅相呼。片帆高举,泛画鹢、翩翩过南浦。
望中酒旆闪闪,一簇烟村,数行霜树。残日下,渔人鸣榔归去。败荷零落,衰杨掩映,岸边两两三三,浣纱游女,避行客、含羞笑相语。
到此因念,绣阁轻抛,浪萍难驻。叹后约丁宁竟何据?惨离怀,空恨岁晚归期阻。凝泪眼、杳杳神京路,断鸿声远长天暮。
柳永这词绝妙,上片写一叶扁舟漂泊行程,度万壑千岩,驰过南浦,写途经情景历历如见。中片写岸边渔村景色,酒旗烟村,渔人游女,绘景如画,富有生活情趣。下片触景生情,抒写去国离乡、怀念亲人的离愁别恨,凄怆动人。全词亦情景交融,结构谨严,铺叙细密。
寒云笼罩天色暗淡,我乘一叶小舟,兴致勃勃地离开江渚。越过千山万岭,进入了若耶溪的深处。狂怒的波涛渐渐平息,山风突然间刮起,又听到商贾们相互招呼。一片片风帆高高挂起,一条条画船轻快驰过南浦。
看岸上酒旗随风飘闪,一座山村烟云迷蒙,村边还有几行经霜的树。夕阳下打鱼人敲着木榔归去。残败的荷花零零落落,池边掩映一排排光秃杨树。岸边三三两两,是一些浣纱的少女,为躲避行人害羞地含笑相语。
行到此处勾起我的思念,悔不该轻率地抛开闺中女子,像水中浮萍漂流难驻。可叹与她相约不知何时再聚?别离的情怀凄凉,只空恨年终岁晚归期受阻。泪水涟涟凝望遥遥京城路,听孤鸿声声长天日暮。本篇亦为抒写羁旅行役情怀之作,堪称名篇佳作。
柳永任地方官数年,皆有政绩,按宋制理应磨勘改官,但终未成行。柳永因“久未选调”,遂有“游宦成羁旅”之叹……
是年秋,柳永献新词:
醉蓬莱·渐亭皋叶下
柳永〔宋代〕
渐亭皋叶下,陇首云飞,素秋新霁。华阙中天,锁葱葱佳气。嫩菊黄深,拒霜红浅,近宝阶香砌。玉宇无尘,金茎有露,碧天如水。
正值升平,万几多暇,夜色澄鲜,漏声迢递。南极星中,有老人呈瑞。此际宸游,凤辇何处,度管弦清脆。太液波翻,披香帘卷,月明风细。
柳永这首词犯了三个错误:其一“渐亭皋叶下”写皇宫秋景用词不妥,一个“下”字就有衰败之感;而“渐”字更严重,古时皇帝病重不起才称“大渐”,此处开篇就用“渐”字,很不吉利。
其二“此际宸游,凤辇何处”,可能是柳永没有厮混过朝堂,不了解皇家典故。宋仁宗的父亲宋真宗死后有挽词曰:护川逝之宸仪……
瞻幄凤兮何有?这宸游、凤辇暗合挽词,又是一处败笔。
其三太液波翻,“翻”字音同“反”,对皇权而言很犯忌讳。据说宋仁宗读至此处,龙颜大怒,愤恨道:何不言太液波澄?
三处不妥的用词,导致柳永此番应制献词失败。最后的结果便是惨遭贬官,从此在仕途上再无精进,柳永这样的风流才子奈何不适合朝堂……
柳永献词不得志,是年八月,范仲淹官拜参政知事,希文颁行庆历新政,重订官员磨勘之法。
柳永获悉希文当政,当即申雪投诉,希文审阅后推举为著作佐郎,授柳永为西京灵台山令。
“希文,兄台感恩。”
三载春秋转瞬过,柳永六十有三,年老色衰颜色故,转职调京著作郎。
从此,柳永一心书立说。可是夜深人静之时,往事时不时入梦来。年轻时的柳永屡试不第,因此有些自暴自弃、放浪形骸,整日流连于烟花巷陌,与数不清的美女为伴。
柳永为京城里的名妓作词,大多数是应酬所致,顺带也赚取些润笔费,真正令他动心的女子并不多。
柳永从青楼出来,在欢门外无意瞥见一位年幼却身姿婀娜的歌女匆匆而过,心念转动之间,只听见旁人在唤她虫娘。一看却是与他青梅竹马的容妹妹。望着妙龄女子远去的背影,柳永若有所失。
没几天,柳永与哥哥在听雨轩小聚,漫不经心地翻看店小二递上来的“点花牌”,虫娘二字使得他眼前一亮,便让小二将这位歌妓请上来。待得姑娘娉娉婷婷地走进包间,纵是情场老手的柳永也是激动不已,她果然就是前几日在丰乐楼前遇到的少女。
虫娘自然是认得柳永的,对着他盈盈一拜,接着便开始唱起小曲来。只见她朱唇轻启、醒目含情、水袖翻转、摇曳生姿,真好似出水莲、镜中花。她的歌声更是灵动轻盈、绕梁落尘,让在座的柳永听得目眩神怡、情难自禁。
虫娘一曲唱罢,一首词已然在柳永的心间升腾而起:
玉楼春
虫娘举措皆温润,每到婆娑偏恃俊。
香檀敲缓玉纤迟,画鼓声喧莲步紧。
贪为顾盼夸风韵,往往曲终情未尽。
坐中年少暗消魂,争问青鸾家远近。
虫娘的容貌和身姿,举止与气质上,虫娘温润优雅、精致妖娆的感觉。给人以自由想象的空间,从而使得虫娘在读者的心目中变得更为神秘和美艳。
言谈之间,柳永发现虫娘虽然年幼,举手投足之间不失容府大家闺秀的风范,行止端庄却顾盼生姿,谈吐柔逊却不卑不亢,才思更是敏捷,对柳永的词曲理解非常透彻,时不时还能和他讨论其中的典故。儿时的情景不时在他眼前浮现,柳永百感交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