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吐真言
庆敏派人去请南颂珩,被告知郡马已睡下。她不信,去到书房查看,南颂珩正立于书案前挥毫练字,凌乱的案上摆着几个酒壶,书房里充斥着酒味。
庆敏蹙眉掩鼻,命冯嬷嬷把窗子打开。从她进来到现在,南颂珩都没抬眼看过她。她慢慢靠近,见他洋洋洒洒写的是《长恨歌》。看着纸张上的字,庆敏竟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也会写草书,而且写的恣意飞扬,浑朴率性,颇有怀素之风。
狂草抒悲情,犹如杜鹃啼血,句句诛人心。
“郡马好诗兴啊!不是说睡下了吗?”
“睡了又起了。”
他说话时也依然没有抬头看她,庆敏不与他一般见识。垂眼看到“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时,她冷漠的双眸中陡然燃起了两簇火焰。
她嫁了个什么人啊!刚成亲那会儿,她就问过他与安小姐是怎么一回事。他当时的回答是:“邂逅相遇,觉其可爱而已……是我自作多情,与她无关。事情都已过去了,从此各安天命,不复往来。”
他当时的回答,更像是保证,庆敏很满意。可这都过去三年了,他对那罪奴的旧情何曾忘过?即使那罪奴毁了容颜,丑得连鬼都怕,他还是念念不忘!
各安天命?不复往来?那寄往北境的书信,捎去北境的衣物又是怎么回事?骗子!道貌岸然的骗子!
“事到如今,郡马还是忘不了旧情。”她冷冷说道。
南颂珩仰头灌了一口酒,醉眼惺忪的反问道:“无缘相恋,难道还不许怀念?”
庆敏愣住,他这是酒后吐真言?他清醒时何其小心谨慎,何其深沉冷静,这话放在平时他是断然不敢说出口的!
“你!”庆敏气得迷起双眼,狠狠问道,“你既忘不了她,当初为何要娶我?”
“那你为何要嫁我?”
一句话直戳庆敏内心,惊怒交加的她抬手就要扇南颂珩。
南颂珩抓住她的手腕,毫不示弱甚至有些轻蔑的盯着她。
“南颂珩!你不要太过分!”庆敏尖声叫道。站在门口的冯嬷嬷见状要上前帮忙,却被南颂珩扔过来的一个酒壶迎面砸中,酒水混着鼻血流得满脸都是。冯嬷嬷捂着脸惨叫不止,南风进来一脚把她踢出门,骂道:“老狗婆!主子的书房岂容你大呼小叫!”
庆敏气得浑身发抖,南颂珩看了眼她手腕上带的翡翠玉镯,猛的拉高她的手臂,道:“不要太过分,这话应当我对你说。小心玩火自焚!我,是你的丈夫,不是你养的面首,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南颂珩松开庆敏,摇摇晃晃往内室走,走到屏风前停下,头也不回的说:“这是我的书房,非请勿进,滚出去!”
庆敏甩袖离开,前脚刚迈出门槛,只听得里面传来他的吼声。
“南风!去把阿容叫来侍寝!”
庆敏脚步一顿,眸光森寒,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他让她滚出他的书房,却让那个贱婢来侍寝!这不是故意糟践侮辱她吗?
见主子面色阴沉得可怕,冯嬷嬷也不敢再叫唤,用帕子捂着脸低低的抽泣。
阿容是庆敏送给南颂珩做小妾的两个陪嫁丫鬟之一,另外一个叫翎香。她们年纪都不大,阿容清秀,翎香娇媚,服侍南颂珩已有两年有余。
身着芽青色襦裙的阿容跟在南风后面匆匆赶来时,看到廊下的庆敏忙福身相拜。
庆敏垂眼看了看她,这丫头容颜长开了,比前两年看着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风韵。想当初把她和翎香送给南颂珩当妾时,翎香哭得跟泪人似的,她却平静的接受了。庆敏还以为她性子好,懂事。现在回想起来,她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会被男主子收进房中吧?
虽然陪嫁丫鬟命该如此,庆敏心中此刻还是觉得刺挠得慌。
阿容屏气敛息,垂眉顺目,见郡主的衣裙摆动一步一步远离了她,她只觉得头顶发凉。待郡主的身影消失在拱门,她暗自松了口气,在南风的催促下进了书房。
室内果然一片凌乱,寒风透窗灌进来,吹熄了炭炉,冷冽的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酒香。阿容关上窗子,点燃炭火,轻轻走进内室,见南颂珩趴在床上已经睡着了,一只纤长的手搭在床沿上。寒冬腊月里他只穿着单薄的睡袍,没见过谁像他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阿容拉过棉被为他盖好,正要起身去脱他的鞋子,手腕却被他拉住。阿容回身,蹲在他面前,他的双眼依旧闭着,嘴里含含糊糊的说着什么。阿容仔细听,才听清说的是:“我好冷,你冷不冷?有没有东西吃?”
阿容正要回答,然而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蹙紧了眉头。他说:“我好想你……遇儿你在哪?给我个信好不好?是我错了,不该放任你走……是我无能……”
一行清泪从他脸庞滑落,阿容惊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将军这是真伤心了。她多少知道一些关于将军和安家小姐的事,但从未听他提及过,即使喝醉了酒也是昏沉沉的睡去,从不胡言乱语。
今夜这是怎么了?
她不知道南颂珩在等北境的回信,等了一个多月了,依旧音信全无。每日心急如焚,寝卧难安,他快等不住了。
阿容抽出手,来到外间,把散落在地上的纸捡起来,看到上面潦草的诗词,她面无表情的将之撕碎,塞进炭炉里烧了。
郡主虽然蛮横霸道,但她有句话说得对,男子汉大丈夫,当拿得起放得下。拿得起放不下,害人害己。
一往情深,往往爱而不得。这个词饱含忧伤,不是谁都能经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