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靼的血腥和残忍,果然不是传说。
我强忍心头的恐惧,一手挥动承影,一手揪住皇帝,在洪水般的鞑靼骑兵中穿梭。
鞑靼骑兵手中的长刀,长约三尺,寒铁所铸。一刀挥下,便能枭首断骨。
划过我身侧的长刀,被我用承影挡开。
长刀的力道之大,把我的手震得生疼。
幸亏承影靠谱,能销金断铁,所到之处,长刀折断,黑甲碎裂。
但若是师父知道,我用承影剑来战场上,砍断鞑靼的寒铁长刀,他肯定要心疼死了。
师父心不心疼,我实在无暇顾及。
因为,我太忙了。
鞑靼骑兵如同潮水冲刷,一浪接着一浪,无穷无尽。
我护着皇帝,左闪右避,翻滚腾挪。
鞑靼骑兵虽凶残暴虐,但我胜在灵巧。
况且,我有利剑在手。
还有神功护体。
咳咳……
鞑靼骑兵往往被我一剑封喉,斩于马下。
穿着一身重甲又如何?
连马蹄都被武装上了又怎样?
我只要找准机会,一个飞身,就能一剑刺穿寒铁重甲,一招毙命。
所以,万军之中,我如同一尾游鱼,游刃有余。
但是。
但可是。
可但是。
我的一身白色铠甲,实在厚重,极大影响了我的御风十九式。
我还拖着皇帝这个拖油瓶……
鞑靼骑兵还源源不断,无穷无尽……
逐渐地,我有点力不从心了。
我抱怨起来:“奶奶地!这些鞑靼人,怎么没完没了?”
我身后的拖油瓶……呃……皇帝,沉声道:“这些不是鞑靼……”
我大惊,扭头问道:“啥?不是鞑靼?”
皇帝一边随我躲闪,一边解释:“本雅失里不可能率如此多骑兵逃亡。这些人,足有上万,应该是瓦剌的人马。”
“瓦剌?”我皱着眉,觉得自己被坑了:“不是说好来打鞑靼吗?怎么又钻出个瓦剌?”
皇帝也表情凝重:“漠北瓦剌一直被鞑靼压制。此次瓦剌知道鞑靼被我军追击,一定是想乘机争夺草原霸权。我们中了他们的埋伏。”
我苦着脸:“都怪你,狂妄!只带了一千骑兵。现在好了吧……这一万人,要杀到什么时候?”
皇帝一滞:“明玉,是朕大意了……”
我伸长脖子望了望黑压压奔腾而来的瓦剌骑兵,担忧地道:“皇上,敌众我寡,实力悬殊。我看,我们还是逃跑……呃……撤退吧。”
皇帝点点头:“我们去与刘才将军汇合,再回来将瓦剌打得落花流水!”
我翻了个白眼。
这个狂妄之徒。
自己都已经被打得落花流水了,还在讲大话……
我麻溜地将他一拉,转身就往来路逃跑……呃……撤退。
我方的士兵,几乎折损殆尽。几个将领一身是血,拼死护在皇帝左右,且战且退。
但,兵败如山倒。
一旦心生退意,便再无战意。
很快,几个将领,逐一倒地而亡。
最后,只剩下,我和皇帝,苦苦支撑。
瓦剌铁骑,滚滚而来,带着毁灭之势。
我心中不由得恐惧起来。
这种恐惧,在很多年以前的月夜下,我也体验过。
我哥拉着我的手,奔跑在平江河边。
那时的我,弱小无助,痛苦于家族的覆灭,惶恐于茫然的未来。
那么多年过去。
我已经可以决然独立。
可以保护自己。
也可以保护任何我想保护的人。
但是,为什么,我还会恐惧?
我明白,这些瓦剌铁骑,虽然凶狠,尚不足以让我胆寒。
万军之中,我来去自如,全身而退,还不成问题。
那么,我在惶恐什么呢?
我不敢承认。但是,我知道,我是在为了狗皇帝担忧。
我在为了他惶恐。
我怕把他弄死了……
我怕他嗝屁了,可惜了这个还不错的……昏君……
我虽然对他各种嫌弃不耐烦,但如果他死了,我大概,还是会伤心的吧……
为啥我会伤心呢?
我大怕是脑子进水了……
我正在走神,瓦剌铁骑,已经汹涌而来。
我回头望向皇帝,沉声道:“皇上,你信不信我?”
皇帝愣愣地望着我,却对着我灿然一笑:“明玉,你记不记得,那年踏雪寻梅,在堆秀山顶,你也是这样问朕。”
我有些茫然,觉得这厮怎么也抓不住重点。
只见皇帝的眼睛,仿佛浮起一层雾气:“明玉,朕怎会不信你?就算与你死在一起,朕也是愿意的……”
我瞪了他一眼:“乌鸦嘴……”
我也不跟他啰嗦,便将身上的白色铠甲一脱。
皇帝好生惊诧,伸手拉住我,觉得我是不是疯魔了。
结果,我脱完自己的铠甲,又三下五除二,将皇帝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金色铠甲脱了个干净。
这厮瞪大眼睛,居然,脸红了。
我懒得理他,低声道:“这铠甲死沉死沉的,影响老子……”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已经将他一扶,腾身而起。
转眼,我与皇帝已离地两丈有余。
瓦剌的千军万马,如同蝼蚁般匍匐在我们足下。
千军万马,看见到手的烤鸭……呃……是我和皇帝,就这样飞走了,惊诧万分,只能在原地徘徊,大眼瞪小眼。
皇帝也惊诧万分。
他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说话都不利索了:“明,明玉……好身手!”
我得意起来:“那当然!这可是本女侠的成名招式!用来逃跑……呃,我的意思是,用来保命是绝对没问题的!”
皇帝的眉眼弯弯的:“明玉……朕这一生,就是此刻,最开心……”
我更得意了:“皇上,不是我吹。我的御风十九式,那是千山万壑,如履平地!”
我继续喋喋不休:“我的御风十九式,成功率极高!从古到今,我只失误过一次。”
皇帝笑笑地:“女侠还失误过?”
“嗯。”我皱皱眉,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就是你的锦衣卫。当时庞英率领的火索骑兵,手中有个厉害的玩意儿,是一种钢索,会缠在我的腿上,我就完犊子了……”
我话音未落,突然身形一歪,急速从空中坠下。
我大惊,低头一看。
哦豁。
铁索。
又是一条铁索,缠住了我的小腿。
我突然想起来,成吉思汗的成名招式,便是战马之间,连接铁索,然后横扫千军。
我怎么把铁索这茬给忘了?
都说在沟渠里翻船。
我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同一条沟渠里翻船!
我心中大悔,连忙暗提内力,强行控制住身形。
我一回身,反手就用承影将铁索斩断。
但更多的铁索,从下而上,抛射到空中。
这些铁索,就像毒蛇,密密实实地缠绕住我的腿,我的腰。
瓦剌骑兵力道极大,一旦铁索得手,立即有人拼命拉扯铁索。
我在空中,扶着拖油瓶……呃……皇帝,本来就有点吃力。现在被铁索拉扯得更是偏偏倒倒。
我只能一手急速挥舞承影剑,将缠绕的铁索一条条斩断。
屋漏偏逢连夜雨。
瓦剌人见铁索还困不住我,立即拉弓射箭。
瓦剌人的强弓劲弩我是见识过的。一听四周传来破空之声,我便暗叫一声不好。
箭雨转瞬而至。
一浪接着一浪地冲刷过来。
我护着皇帝,手舞承影,在箭雨中杀出一条道来,踏箭而行。
但怎奈何,密密麻麻的长箭,无穷无尽。
利箭擦着我的发梢而过,刺穿了我的衣襟,打在我的金丝甲上隐隐作痛,甚至,刺中了我的腿。
我一吃痛,闷哼一声。
我不敢停留,依然咬着牙,头也不回,就要逃出箭阵。
但皇帝大急。
他死死地拉住我的手,一脸焦急:“明玉,你,你受伤了?”
我痛得龇牙咧嘴,却瞪了他一眼:“憋说话,影响老子……”
皇帝眼圈一红,哀声道:“明玉,是朕害了你……”
说完,这厮突然一个转身,将我抱住,替我挡住箭雨。
之前我护住这厮,这厮尚可全身而退。
但这厮如今抱住我,无异于完全暴露在箭雨之下。
果然,这厮一声闷哼,一只长箭,正中他的后背。
他一口鲜血喷出,痛得脸色发青。
我突然心中大痛。
我想要挣脱他,哪知,这厮却将我抱得死死的。
我无法,大骂道:“你丫的有病啊?你找死啊?我身上有金丝甲你看不到吗?你这样就是自寻死路你知道吗?”
皇帝终于放开我,他仔细往我身上看了看,苦笑起来:“原来舜卿把他的金丝甲给你了……”
我见皇帝气息微弱,心中酸楚,不知怎么的,竟流下泪来。
皇帝的目光似乎有点涣散,他喃喃道:“明玉,朕记得第一次见到你,你也是这样,凌空而行。你的衣裙翩然,长发飞扬,美得就像九天仙子一般。朕一见倾心,再不能相忘。朕其实心中知道,朕可能永远得不到你的心。但哪怕你多在朕身边待一天,朕也是开心的。朕今日即使为了你而死,朕也是开心的。如今,朕看见,看见你竟为了朕而流泪,朕,朕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我心下黯然,涩然道:“皇上,你是个好人,是我辜负了你的真心……”
皇帝惨然一笑,突然将我一推:“明玉,你走吧……你不要再管我了……你去找舜卿……你们远走高飞……”
我却死死扶住他,一边艰难地在箭阵中御风而行,一边怒道:“我自然是要远走高飞的!但不是现在!我祁明玉说了要保你周全,便不会食言!”
皇帝焦急地想要甩开我的手:“你不走,我们便都走不了!”
我头也不回:“我祁明玉若是贪生怕死,害了兄弟性命,那将来在江湖上还怎么混?”
皇帝突然高声道:“祁明玉!朕不是你的兄弟!朕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有些困惑,回头望向皇帝。
只见皇帝抹了抹嘴角的血丝,神色凄凉:“明玉,其实你南宫血案的始作俑者,就是,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