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到了岁日[35]。
皇宫中,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
每个人,也变得忙忙碌碌的。
小一小二,在咸阳宫里,挂满了各色灯笼。
圆的,方的,冬瓜形的,六棱形的……
有红彤彤的,美人图的,水墨山水的,彩色花卉的……
我仰着头,一个一个地看过去,高兴得合不拢嘴。
我就喜欢这些花花绿绿的,浓墨重彩的。
小甲子,小乙子,就在门窗上,贴对联,贴窗花,直贴得满满当当,密密实实。
小五,小七,去内务府领来大红的,桃红的,粉红的蜀锦,云锦,软烟罗,早早地给众人做好了新衣。咸阳宫上下,个个穿得红彤彤的,集体走上了油焖大虾……呃……崔婕妤的路子。
而我,也被裹了一件大红花素绫广袖长衣,头插红色珊瑚步摇,耳挂红碧耳串,简直,就像个出嫁的新娘。
我对着铜镜看了半天,有些怨言:“活像个蜜饯山楂。”
亲手把我倒腾成山楂的小一,捂嘴轻笑:“娘娘如今也给自己取了新名字了。”
我愁眉苦脸:“不就是个宫中家宴吗?有必要搞得这么隆重?”
站在一旁的小蜜枣刘选侍,轻声解释:“每年的岁日家宴,宫中妃嫔都会到场,紧要的皇亲国戚也会出现呢。”
扶着肚子的崔婕妤也沉声道:“不错。几位皇子公主,也会出席宫宴。”
“皇子?”我若有所思。
崔婕妤点点头:“三位皇子,太子、汉王和赵王[36],虽同为皇后所出,如今却是明争暗斗。这三人的夺嫡之争,让皇上皇后,好生头痛呢。”
我翻了个白眼:“半大的小屁孩,就知道夺嫡?真是不消停。”
很快,我就见到了这几个半大的小屁孩。
我如同一颗山楂,稳稳地立在富丽堂皇的建福宫大殿之中。
我面前的雕花小叶楠木四方桌上,摆满了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
但我的视线,却不在这一桌子美食上。
也不在挂满璀璨花灯的大殿上。
更不在各色吹拉弹唱,长袖善舞的绝色宫女身上。
当然绝对不在坐在上首的,比我还穿得喜庆的皇上皇后硕太妃身上。
我,斜着眼睛,偷偷瞟着对面的几个,半大的小屁孩。
说是小屁孩,其实,是几个少年。
太子,身材高大,穿着深紫色九章冕服,头戴玄色绉纱圆帽。他面目清秀,却,显得有点呆。
他正襟危坐,战战兢兢地暗中观察他父皇,也就是狗皇帝。可能是观察得过于入迷,太子既不敢进食,也不敢赏舞,活像个木鸡。
皇帝时不时地与木鸡言语几句,木鸡便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唯唯诺诺。
这二人,哪里像是父子,倒像是欠债的大爷和讨债的可怜债主。
木鸡旁边的两人,倒是很灵光的样子。
汉王穿着暗黄色金丝五章冕服,圆头圆脑,年纪不大,却满脸油光,活像个五花肉。五花肉神情怡然自得,正在对着一盘糖醋五花肉大快朵颐。
赵王一身深棕色五章冕服,眉眼俊朗,神采奕奕。他约莫十几岁的年纪,却异常老成精明,像个灵活的花栗鼠。他眯着眼睛,带着微笑,脸上挂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深邃。
在这三个皇子中,赵王年纪最小,但明显最受狗皇帝喜爱。
狗皇帝柔声问赵王:“最近可有读书?”
花栗鼠笑着回答:“父皇,皇儿最近在读《谏范》。此书教儿臣进谏之道,儿臣深有启发。”
皇帝笑得花枝乱颤,转身问汉王:“皇儿可知《谏范》是何人所写?”
五花肉愣了愣,抹了抹油腻腻的嘴,结巴道:“大概,是王宁?”
皇帝皱了皱眉:“是大学士王志宁。”
皇帝又瞟了一眼太子,又道:“太子,你且说一下,《谏范》有多少字?”
太子:“.…..”
皇帝恹恹地瞪了太子一眼:“不学无术。”
太子被这一训斥,更加诚惶诚恐,呆若木鸡了。
花栗鼠眼睛一转,又笑吟吟地对着皇帝道:“父皇,儿臣听闻,崔婕妤娘娘,怀有龙胎数月。宫中不日就将增加一位皇弟或者皇妹。儿臣真心为父皇高兴!恭喜父皇!贺喜父皇!”
皇帝咧着嘴,望着心爱的小儿子,笑得满脸褶子。
坐在我身旁的崔婕妤,盈盈地站起来,向着花栗鼠一福:“多谢赵王挂心。臣妾定当竭尽所能,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上首的硕太妃嗔怪道:“崔婕妤,哀家前几日听说你差点滑胎。你赶紧坐下来,不要动不动就站起来回话谢恩什么的。庄妃,崔婕妤如今在你咸阳宫中,你且要好好照顾着。”
听硕太妃提到自己,我滋溜一声站起来,一个抱拳:“硕太妃娘娘,您放心好了!一切包在我身上!”
不远处的贤妃,冷笑道:“庄妃休要轻诺寡言。你不要忘了,前几日崔婕妤滑胎,可是拜你宫中的张樱所赐呢。而且,听说当日的罪魁祸首小丙子,直到如今,都尚未捉拿归案。不知道庄妃如何让太妃娘娘,皇上皇后放心?哼!真是大言不惭!”
贤妃的一番义愤填膺之言,果然让喜庆的节日气氛,为之一冷。殿中众人神色各异。而皇帝,明显面色阴沉,闷闷不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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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岁日:今春节。
[36]:太子:朱高炽。汉王:朱高煦。赵王:朱高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