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五月,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开放科举,通互市,封后宫,以安天下。
我,是新帝潜龙之时的侍妾,如今的清妃。
他封我为妃让我很是惊讶,毕竟侍妾身份太低了,虽然,我父亲是二品的威北将军,但是,齐王妃也就是现在的皇后娘娘文氏是当朝左相的嫡长女,贵妃孙氏是右相的嫡幼女,张妃是户部尚书的女儿,其父掌管天下钱财,连昭仪温氏都出身出身江南首富,据说娘家富可敌国,和她们比起来,我的出身只有表子没有里子——父亲的兵权早就被架空了。
好在,父亲没有争权的心思,他是和先帝过命的兄弟,先帝崩逝时父亲险些在大殿上哭晕过去,兄长喜欢吟诗作画,俨然一派学者气派,更不构成什么危险。新帝封我为妃也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或者是为了平衡朝廷。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逍遥惯了,帝王宠爱我从不稀罕,位分高低也每什么太大关系。
不过张妃很不开心,毕竟潜邸时我只是侍妾而她是侧妃来着,现在同为侧妃的孙氏成了贵妃,而一个小小的侍妾却可以和她平起平坐了!心里平衡才有鬼!所以第一次去坤宁宫请安时,她就明里暗里地排挤我,我只当没听见,自顾自吃着糕点,她见我不出声应该也觉得没意思了,又因为皇后娘娘在场不好多说什么——虽然她的父亲很受宠信。
皇后和贵妃看着张妃闹腾,有几分高位者的泰然——皇后有嫡子和嫡女傍身,贵妃却无所出,也不知道贵妃有什么好这么淡定的。
请安结束,我盘子里的点心早就没了,我拍拍手,和一众妃子拜别了皇后,回了宫。
后宫里还是很无聊的,不过比潜邸里大了,我不喜欢舞文弄墨吟诗作画,也不擅长针织女工——虽然父亲在我入潜邸前找人给我恶补过。我唯一擅长的也只有厨艺了,毕竟我喜欢美食,嘴在娘家时就被惯坏了,入齐王府后极度不适应齐王府大厨房的饭菜,又因为位分低没有小厨房,不能点菜,只好自己每天去大厨房自己学着去做。
当我第二十次差点烧掉厨房,三十三次弄错调料,四十五次烧干锅后终于在一干厨娘厨子劫后余生的表情中成功做出可以入口的饭菜。他们表示十分欣慰。
我顶着被刀切伤的手,吃着自己做的红烧鲶鱼差点哭出来。太激动了!怕是爹爹都没想到他女儿可以这么能干!
唉,要不是地位太低了我何至于此!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位分是件挺重要的事。
现在我再也不能去大厨房了,因为皇宫里的大厨房是御膳房,我可不想惹出什么事,而且御膳房离我的长乐宫也挺远的,懒得去。
主要还是懒。
我十分悠闲的在宫里待了一个月,偶尔到小厨房做做饭。
嗯,没错,我成功申请到了小厨房。感谢皇后娘娘!
这几日请安时,张妃失去了挤兑我的心思,因为皇上要选秀了。新人进来,我们也算是老人了。除了皇后娘娘,连贵妃都有了郁色,所有人都在盘算着什么。我当然也计划着,计划着新来的妹妹们爱吃些什么,我一定要拉一个姐妹加入我吃吃喝喝的生活。
也许是我想的入迷了,皇后娘娘有些疑惑,开了口:“妹妹们不必太多担忧,陛下是重情之人,不会忘了诸位妹妹的。日后新妹妹们入宫,要好好相处,本宫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当然了,妹妹们的性子本宫是知道的,自是不屑做那些腌臜事。”
除了我所有嫔妃都应是,我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皇后看向我,这一举动吸引了所有妃子的目光。我再迟钝也感受到了火辣辣的目光,想起了什么,笑着起身赔罪:“娘娘勿怪。”
皇后笑得和蔼:“清妃在想什么?”
我不好意思的笑:“妾在想天气热了吃什么最下饭。”
张妃毫不掩饰地大笑:“清妃还是这个性子。”
皇后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嘱咐我要是做了什么吃的给张妃送一份。
我有些不开心,人家辛辛苦苦做的……
张妃也很尴尬,愣愣地谢了恩。
本来宫里就没什么事,今天聚聚也不过是为了选秀的事,商量完了也就散了。
贵妃说御花园有座亭子不错邀我们一起去坐坐,温昭仪开心的跟着去了,我用灶上还炖着汤为由辞了,张妃……张妃说要尝尝我的手艺。于是温昭仪和贵妃向东走了,我和张妃去了长乐宫。
我请了张妃坐,去了小厨房。小厨房里正在蒸南瓜,甜蜜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我命人熄了火,自己在宫女服侍下净了手,将南瓜和面,上锅蒸了。吩咐厨娘一刻钟后出笼后回了主殿。
张妃正在吃我放在圆桌上的糕点,见我来,将手里的点心放进嘴中,嚼了几下,悉数咽下后问我:“怎么去了那么久?”
您怕是从没有做过饭吧!
我笑笑坐下,自顾自喝起茶,张妃:“不得不说,你这里的点心是真的好吃。
“你不怕我下毒?”
张妃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你没那么蠢。”
“你不怕别人给我下毒?”
“你那么蠢用得着下毒?”
“……”好想把你轰出去。
一刻钟后,宫女送上了南瓜糕,我和张妃各自吃了几块,张妃就告辞了。下午时她命人送来了几块茶砖,我收下了,暗自琢磨着用这个茶叶煮蛋好不好吃。
从此,张妃就时不时来我这儿蹭饭,有人欣赏我的手艺我还是很满意的,所以每次都用心的做,张妃也会回赠一些礼物。我实在想不到我和张妃的友谊是靠我是饭菜建立的。
一个月后,宫里瞬间就热闹了许多,皇上选了十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入宫,位分什么的我也不清楚,我的长乐宫住进了一个御女,姓陈,很喜欢我的手艺,来我那吃饭时和张妃也熟络了。
皇上开始宠信新人,有一个姜贵人很受宠,不到半个月就封了嫔,一个王御女封了美人,这二人也算平分秋色。
陈御女没有露出丝毫的着急,我冷眼瞧着也没有表态。
又是一个月过去,新人大多都得到了临幸晋了位分,只有陈御女和张妃宫里的杜常在没有见过皇上,不知道皇上是扁的圆的。几天后传出杜常在不守宫规被打入冷宫的消息。张妃来我这儿串门,抱怨:“你说她是不是蠢,用这种手段去邀宠!平白连累我被人笑话!”
我劝慰了几句,拿出给她准备的桂花糕,她吃了几块,消了气。
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宫里那个你可要看牢了。”我答应下来,让宫女将几份张妃喜欢的点心用食盒装了给张妃送去。
我叫来陈御女,陈御女似乎知道了什么,未等我开口就跪在地上:“娘娘,妾不会做出如杜氏一般事的。”
我有些吃惊,拉起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样直接把人叫过来训话实在不好,给了陈御女一小份雨前龙井让人送她回去。
几天后,皇上似乎想起了还有陈御女这号人,让她去服侍,第二天封了才人。
后宫又恢复了平静。
皇上照例会来我这儿坐坐,偶尔会留宿,我按着规矩服侍。他喜欢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批奏章,看看书,我会坐在对面的凳子上看着他,时间好似被拉的很长,我嘴角含笑看着我的丈夫,他正在专心于政事,眉头微蹙。平心而论,皇上长的格外俊美,难怪,杜氏会做出那种事。太阳渐渐西沉,他放下手中折子,吩咐了一声:“摆饭。”
我连忙站起来,扶他下了炕。他坐在了我原先坐的圆凳上,我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
“爱妃也坐吧。”
我谢过坐在他对面,内侍们上起菜都退了下去,他吃饭时不喜欢有侍从在一边,我让我的宫女也退下了。
我静静地吃着面前的菜,不去看他。
他吃完了就放下了筷子,擦了擦嘴,我连忙也放下筷子。
“清将军的病好的差不多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我摸不着头脑,父亲的确在先帝驾崩后病了,可是兄长来信告诉过我父亲的病已经好了,让我别担心。
我将疑虑藏在心底:“多谢皇上挂念家父。”
皇上摆摆手:“边关近日有些异动,怕是又在起战争了。”
我猛然一惊,努力使声音平静:“妾不知。”
他抬起眼看我,忽而笑了:“爱妃还是如此。”说罢站起身,:“爱妃休息吧,朕回龙乾宫了。”
我半蹲着送他出去,回头扫了一眼一桌子吃了一半的饭菜,重新坐下,又吃了几口。
次日,张妃来看我,我和她面对面坐着,谁都没有先开口。末了,张妃起身:“父亲说,新帝登基,百废待兴。”离开了。
我愣愣地看着她远去,感觉脸上一凉,会内室卸妆时,发现自己早已泪就满面。
我战战兢兢地等了半个月,前朝传来边关告急的消息。我急匆匆地跑去坤宁宫找皇后。皇后见我满脸焦急似乎快哭出来的表情,叹了口气,吩咐宫人退下,赐我坐下。我只敢略沾着椅子边,直直地看着皇后。
“我朝能人辈出,良将益多,有些只是未出茅庐罢了。”
皇后实在劝我,可现在这个关头我怎么可能冷静:“娘娘…”
刚一发声,竟带着哭腔。
我十四岁入齐王府,十八岁入宫,无论再怎么不受先皇后待见,再怎么不得宠我都不曾哭过,如今……
“妹妹。”皇后唤了我一声:“阿乔,你先冷静一点。”
我努力克制着自己,咬着牙忍住内心的痛苦。
皇后见我慢慢冷静,接着道:“现在一切还是未知的,阿乔,不要自己先乱了阵脚,这样吧,本宫允许你家人入宫看你,可好?”
我婉言拒绝了,起身告辞。
皇后似乎很是疲惫,摆摆手让我退下了。
回到宫里,张妃又来了,她熟络的坐下,拿出我的茶具给我泡茶,我初尝了一口。好苦,哭的我舌根发麻。我把茶杯放下,张妃鼓励我在喝一口,我又抿了一口,不似刚才那么苦了,我多喝了几块,最后竟有些回甘。
张妃:“你看,开头总是苦的。当年,府里的李侧妃身后有太后做靠山,害死了府里多少孩子,王妃娘娘都受过她的气,吃过她的亏,连大帝姬都死在她手上了,我们一干妾室哪一个不是提心吊胆的?现在呢?娘娘儿女双全,我们也可以安稳地过日子,阿乔,这么多年我们都熬过来了。”
熬过来了吗?
并没有。
皇上要掌权,就必须撤权。皇后和贵妃的娘家首当其冲,之后就是我的娘家了。
两相手里的权利,将军手里的兵权,富豪手中的财富,皇上哪一个不想要?
我没有搭话,张妃也不好多劝,告辞了。
有过了半个月,皇上来我宫里用膳,闲聊几句告诉我:“边关狼烟已起,有两种法子化解,一为和亲,二为应战。迎战胜负难料,和亲则会低人一等,清妃你说,朕该怎么选?”
“妾不敢妄议朝政。”
“罢了,你歇着吧。”
新帝元年七月,封威北将军为主帅,朱小将军为副将,对南野国宣战。
我将长乐宫的西偏殿改成了小佛堂,日日夜夜祷告,为父亲祈福。张妃日日都来陪着我,看着我日渐消瘦却无能为力。
“阿乔,你注意身子。”
“……”
战事僵持了两个月,边关没有传来丝毫消息。
第三个月,主帅战死,副将重伤,我方五十万将士死伤惨重。得到这个消息时,我仍在小佛堂,听完侍女颤颤巍巍地禀告,手里的佛珠手串被我掐断了,珠子滑落,滚了一地。
当晚我就病了,发着高烧,说着胡话,张妃亲自照顾我,七天后,我总算渐渐痊愈。
“阿乔,父亲透信给我,国库空虚,这场仗我们撑不了多久了。”
一个月后,我国投降,割地赔款。
降使还带来一个消息,南野国要求将我国嫡出公主许配给南野国五皇子。
“嫡公主,亏他们想得出来,小韵安才几岁!”
皇后娘娘的小公主韵安今年刚满六岁,喜欢阿娘阿娘地喊皇后娘娘,会很有礼貌地喊我们母妃。爱撒娇,爱吃糖,喜欢御花园里的白梨花,喜欢捉迷藏……现在却要被迫和亲。
我去坤宁宫见皇后娘娘。
“妾,对不起娘娘。”
皇后忙命人将我扶起:“不是你的错。”
“都是命啊,清妃,你我左右不了的命啊。”皇后喃喃自语,回来她喊来韵安,韵安很喜欢我做的点心,一进来请过安就扑倒我怀里:“清母妃!您有没有做新的点心?”
我蹲下身子,揉了揉韵安毛绒绒地头发:“韵安想吃什么点心啊?清母妃回去就做。”
“清母妃,您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您眼下都有乌青了。”
“嗯,一直想来看看韵安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皇后看着我和韵安之间的互动,似乎想起我比她小了八岁。
也还算是个孩子。
为了不使年幼的韵安和亲,皇上决定派人潜入南野国,搜集军情,并选择世家女儿为皇后养女,代替韵安和亲。
终究是天家无情。
后来,哥哥请缨入南野国,我无法反对,哥哥给我来信告诉过我,父亲战败,皇上对清家早已不满,只有他去,才能打消皇上对清家动手的念头,或者延缓这个念头。
信里最后一句是:“小妹,好好地生活,勿念。”
我彻底崩溃,终究是我无用。如果我有点本事,赢得高位,我说话的分量会不会多一些,父亲会不会就不会死,哥哥就不用去送死,清家也不用这样担惊受怕。
我又病了。
我从小身体好,头痛脑热一贯绕着我走,今年,倒是连续病了两次,一次比一次重。
我只能卧床休息,答应韵安的点心也没了下文,韵安很懂事,还给我送来了她去护国寺求来的护身符。
皇上也许是出于愧疚,来看了我几次,被我冷漠地送走了,回头,升我做了良妃,赏了我几匹料子,我命人收在库房里,再也没看过。
眨眼,一年就这么过去了,我的病好了七七八八,也可以出去走走了。
张妃有孕了,有些疑神疑鬼,御膳房送来的饭菜都不敢多吃,我知道后隔三差给她送些她爱吃的饭菜,张妃终于略安心地多吃了点。
我其实也有过孕,只不过都没留下来,我知道是皇上不放心清家不肯让我生下来罢了。张妃父亲是皇上心腹,这个孩子多半生得下来。看着张妃温柔地抚着自己地肚子,我有些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