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朝后谢招拿着那本奏折,回来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然后丢在了案台上。
“越大越没了规矩!”
谢招的话里有些责怪之意,想来也是他手伸的太长了,居然还想管谢招后宫之事了。
他坐在那里笑了起来说着“书本里常听闻皇上选妃历时一年,从郡县到城中,几乎每家每户能上的了台面的适龄女子都要被挑选,想来最后入宫的人都是万里挑一的了。”
他还想说即在其位谋其职,为江山呕心沥血,也要享其乐,岂不快哉?
但是看着谢招沉下来的脸,还是闭了嘴。
果然是大夷皇家血脉,谢氏子弟,都是个顶个的文成武就,除了这万里江山恐怕没有什么能入他们的眼了。
见谢招迟迟不打算理他,他踱步过去看谢招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宸时殿?”
这三个字潇洒自如的笔画,这真不像谢招写的字,从前他曾感慨过果真中洲字如其人不是传闻,谢招那一手字真像他那样子,骨子里的板正,虽然边缘处笔锋凌厉,落笔如刀,一如谢招这个人一样!
“你要新修殿宇?”
宸是帝王的象征,能住在这里面除了谢招再没有人了。
谢招抬头说着“我要带你回大夷宫!”
他有些疑惑,但是想了想谢招来这里也有两月有余了,夏天都过去了,自然要启程回金平了,可是要带他回大夷宫和这三个字有什么关系?
苏易试探的问着:“是给我住的吗?”
谢招点点头,历代避暑最多一两个月,虽然这也是行宫,但大夷宫还是他本来的根基,如果不是为了苏易,他可能根本不会踏进这行宫半步,因为这里每一步都铺着他谢氏人的血。
“又是正极宫又是宸时殿,还有传位的扳指,谢招不如你退位算了!”
苏易叹息着“我竟不知你当皇帝后如此荒诞离奇。”
随后听谢招迟迟没有说话,心里越发的郁闷。
“生死由命,就算你把东西全给我了,也续不了我的命,还指望你谢氏的先祖保佑我吗?你别忘了我不姓谢!”
他心中窝着一团火,如今眼前这个人好像不是从前那个人了,现在的谢招好像是一副强撑着的躯壳一样,固执的相信荒诞之说,如果不是碍于身份,他都怀疑谢招要找人来这里做法了。
“你要我怎么办?看着你死吗?”
谢招像是被他说的卸下那副戴了很久的面具,坐在凳子上手紧紧抓着扶手,整个人没了生机一样,笼罩着绝望和痛苦。
他又看见之前谢招在他床边的那副样子,随后谢招抬头倔强的看着他,顿时红了的双眼,似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阿斯耶苏易,你是好了,死了一了百了,我怎么办?”
那一滴泪从谢招脸上落了下来,不得不说那一刻他是心痛的,并非为了自己的死亡,而且他真觉得谢招是站在他未亡人的位置,在说这句话。
这三年来尽管他心中再多的崩溃,都得为了北安而撑着,一睁开眼就得接受自己是个废人的事实,特蓝木泽鹰的挑衅,各部的轻视,一路走来没有一处是容易的,他从没有看到谢招这副神情而绝望过,为谢招绝望。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把玲兰放在你身边,固执的想把你留在中洲,从前留不住,现在更加留不住了。”
从苏易这副样子出现许州,从北安戈达尔写来的那封信,在得知一切真相后,长翊弯那一战以一敌百的较量,被北安战士找到的时候,苏易躺在血泊之中,这三年是谢招不敢想的。
如果不是为了留住苏易而派去玲兰,如果玲兰没有固执的想留在苏易身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是苏易是在康王府长大的,从此留在北安,是谢招不能甘心的。
他这一生运筹帷幄,为了江山。
只有那一次是为了留住苏易,可就是那一次的算计,造成着现在无法挽回的局面,心中的懊悔,绝望和不甘,能伸手指点江山,却再也找不到方法替苏易续命。
“我不怪你,我认命!”
苏易讷讷的说着,他忽然明白了谢让并没有说谎,玲兰真是谢招走的一步棋,也该是谢招头一回算计他,可能这辈子也就这么一回了,心中抑郁多年的事情突然得到释放,他甚至觉得整个人都松快了几分。
连城相救,玲兰之事的算计,他和谢招还真的两不相欠了。
可如今看着谢招这样的神情,一阵心悸把他拉进了深渊。
只觉得心口疼的厉害,这是旧伤擦着心脏而过,刚好扶着身后软塌上的桌角,却差了那么一步,整个人坐在了地上,大口呼着气。
谢招跑过来想扶着他,却慢了一步。
“佛霖,佛霖快进来!”
耳边谢招大声喊着,他甚至能感觉谢招全身都在抖,一下子屋子里又来了许多人,谢招是直接把他抱上床榻的,他在谢招耳边说着“哥哥,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相处谢招对他的恩情,就算他抵上这条命也是还不清的,他本来会死在六岁那年,谢招给他延了二十多年的命,他有什么好和谢招计较的。
胡姬带着药跑进来,喂他喝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
“北安王,一定要心平静气,切勿大喜大悲!”
佛霖嘱咐着,胡姬替他在身后放了几个枕头,他靠在床上点点头。
这些日子谢招在的时候,几乎不让殿中有其他人,除了上饭菜和茶水,亦是添炭火的人偶尔进来,胡姬也被赶了出去,除了谢招不在才能进来。
所以见到他的时候,胡姬眼里的委屈和担忧一览无遗,站在一边直直看着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只是到了最后,于公公把人都喊出去的时候,喊了声胡姬“娘娘,咱们先出去让北安王好好歇歇!”
胡姬抬头忍着泪,最后还是撩起衣裙跪在了地上,说着“王上,还请留下妾,陪王上走这最后一程!”
胡姬好像下了莫大的决心,虽然苏易对她有重要的事情相托付,可是这事并不是她非要回北安的事,不陪苏易走完这最后一程,她心有遗憾,且已经陪了三年,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择日启程,不必再说了!”
苏易垂着眸,不去看泪眼婆娑的胡姬,他也真怕自己会心软。
“王上!”
胡姬大声喊着,像是在哀求着,她不是不知道苏易为她打算的事情,但是如果两人之间真的只有交易反而好了,她跟了苏易三年,苏易能为她做的都仁至义尽了,这样的人怎么让她不动心?
“出去吧!”
直到胡姬的脚步声渐远他才抬头,看着谢招坐在榻上直直的望着他,等他抬起头看过去,两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谢招别过头。
方才还情绪失控的谢招,如今又是一副平静的模样。
“三日后我要去许州营送将士!”
他低声说着,谢招许久才回话。
“去许州城墙吧!三日后重阳有烟火会!”
谢招头一回有带他出行宫的意思,平日里恨不得连正极殿的门都不让他出,但是恍惚间听到了重阳,他来时还没过端阳,时间过的可真快!
那天天气尚好就是刮起了大风,谢招给他披上那件红色外氅的时候,他看了许久,这莫不是从前命人给谢招做的那件,但是又想了想也不可能,什么衣服能放这么久。
从前外康王府每每到了秋末,谢招都是穿着这样一件白色外氅,就连夏日里的衣服也是极素的,所以在他让司衣坊做了件红色外氅的时候,谢招初见还愣了会。
他在想谢招穿白色都这样好看,如果穿红色肯定更加耀眼夺目,所以取下来非要谢招试试,谢招虽然沉着脸,却也任他脱下了白色外氅,穿上了红色外氅,果真是好看的不得了。
只是身边跟着的人个个欲言又止,后来陈秀才和他说,自大夷覆灭谢招就没穿过喜庆的颜色,当时还怕谢招会生气,后来才知道这世间谢招唯一不会计较的人就是他。
“谢招,我死后你会为我服丧吗?”
这话才问出口,他就后悔了,一时愣住,空气都冷了几分,谢招系带子的手停了停,然后抬头扯着笑着说“我必定当即选妃,快活一生,以贺你登天之喜!”
这话才说了一半,他就笑了起来,没想到谢招有一天也会这么和他说着笑,不过想想谢招说的话,这样的生活好像也真不错,如果谢招的笑容再自然些就更好了。
红艳艳的外氅衬的他的脸色越发不好看,出门前喝了一大碗药,谢招穿着一身洒金的黑色绣祥云纹的广裳,金冠竖着发,外面披着黑色的薄外氅。和从前真的不一样了。
“你要和我去城楼!”
他看了看谢招的装束,并没有穿龙袍,穿着低调且看不出身份的衣裳。
“嗯!”
谢招没有多余的话,他想说着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这一路也有人说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