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繁闹的背后是暗藏的波诡云谲。
上书房。
慕彻站在窗边,远处的皇城红连了天。
瓷白的花瓶里梅花开得正好,慕彻的声音如瓷般净明:“寻阳,查了这么久,还没消息吗?”
寻阳的首颔得愈低:“陛下,方翰卿的那碗汤属下又让人用银针试过,银针变黑,确实有毒啊,但不知怎的……”寻阳支支吾吾,语气带着试探:“方翰卿就是没中毒,莫不是他提前吃了解药?”
“呵,”上头的慕彻差点被寻阳气笑:“你见过砒霜有解药?”
下方的寻阳不说话了。
慕彻继续道:“上次夜宴,本来是想用方粉黛借刀杀人,谁知道她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把自己给搭进去了。贺家一日不除,朕难心安,趁着过节,就让贺家消失吧。”
“是。”
*
奚行疆临时的世子府在朱雀街最繁华的街道上,他嫌房子太小,直接把两间院子并到了一块。
北国的冬天还是冷的,飘起了细细小雪,院子里的白梅开的正好,楼台上,奚行疆斟着热茶,坐在案前。
“世子,玄鹰司来报,看见一批黑衣人鬼鬼祟祟的装作小厮混进了贺家帮工,慕国皇帝可能要对贺家动手了。”缄影无论是过年,都是一身黑。
奚行疆淡淡地抿了一口:“哦?是吗。”
缄影回想起上元节那晚的小姑娘,他也是见过永安公主尊容的,顿了顿:“那……贺小姐那边……怎么办?她身上似乎有很多关于慕国皇室的秘密。”
“她关我什么事?那次醉酒,你以为她真醉了?”奚行疆漫不经心地答道:“那小丫头鬼点子多的是。”
缄影还以为奚行疆对那个贺家三小姐有什么别样的情愫呢,但现如今见状也没再说什么,打算转身告退。
“欸,等等。”奚行疆在背后叫住他:“那个小皇帝心机重的很,你帮我看着点。”
“看什么?”缄影愣头愣脑的问。
奚行疆瞪了他一眼:“你说看什么?”
“哦,哦哦哦。”缄影后知后觉。
*
贺宅里是一派喜气洋洋,叶妧韶是一个很好的当家主母,也不愧是伯爵府出来的小,能把贺宅打理的井井有条。
天色渐晚,整座贺宅被暖黄色的灯光笼罩,盛阿娇一人坐在房中让素娥卸下妆发。
盛阿娇这几天心总是不安,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是有点莫名的烦躁,总感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慕彻想对贺家动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盛阿娇必须做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但是慕彻手段高明,盛阿娇实在不知道他下一次会有什么动作,天长节那次夜宴慕彻失手了,那么这一次他的计划肯定会更加周全。
“等等。”盛阿娇握住了素娥正在给她卸妆发的手。
“小,小姐,怎么了?”素娥以为自己弄疼自家小姐了,张嘴正要准备请罪。
“素娥,先不用给我拆发式了,”盛阿娇转身对素娥吩咐道:“大过年的家里头人手不够,母亲今日是不是请了几个帮工?”
“对、对啊,夫人让他们做些砍柴的活计。”素娥看着盛阿娇的忧容,心也不自觉的提起来了:“小姐,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盛阿娇又连忙追问道:“他们现在在哪?”
“那些小厮们很本分,说是要照看柴火,夫人把他们安排在柴房边住下了。”素娥本分地答道。
盛阿娇的眉头又蹙了几分:“快,带我去找母亲。”
“是。”
叶妧韶住在梵净院,盛阿娇连跑带走地过去,小雪落在她的衣裳上,化作了一滩滩的小水。
“素娥,你去把父亲也请来。”盛阿娇对提着灯笼的素娥道。
素娥也不知道自家小姐为什么今日这么心急,但只要是她吩咐的,自己都要照做:“是,小姐。”
盛阿娇心里总是惴惴不安,大过年的每家每户都很忙,叶妧韶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小厮,还说什么要照看柴火,大过年的谁会来偷柴?
站在院子口的王嬷嬷看见盛阿娇来了,连忙笑脸相迎:“三小姐,您怎么来了呀?夫人刚刚还念叨着您呢。”
盛阿娇望眼欲穿:“王嬷嬷,我来找母亲,她睡下了吗?”
“没呢,三小姐这边请。”王嬷嬷总是很热情,中老年的她有些发福,但就是这种轻微的肥胖感让她有了一种亲切的感觉。
盛阿娇轻轻叩了叩房门:“母亲。”
“阿栀?”里头是叶妧韶带着有些倦怠的声音,这几天她忙里忙外的,自然是有些劳心费神:“阿栀进来吧。”
盛阿娇前脚刚进去,素娥就带着贺章到了。
王嬷嬷看见贺章来了,连忙去禀报叶妧韶:“夫人,老爷来了。”
贺章一身风雪寒气进了屋,看见叶妧韶和盛阿娇母女站在榻边:“阿栀,叫父亲来有什么事吗?”
盛阿娇也不确定那几个来宅里头的小厮到底是不是慕彻的人,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毕竟自己现在是占着贺栀里的身份,贺章和叶妧韶就是自己的父母亲,人命关天。
“父亲母亲,我就言简意赅的说了,”盛阿娇的语气有些焦急:“皇上会对我们家动手,宅里头新来的小厮可能就是圣上的人,他们会动手,可能是今日,可能就是不久之后,至于皇上为什么要对我们贺家动手,父亲,您应该明白吧?”
“什,什么?”贺章的语气里明显透露着疑惑,他也不知道自家女儿讲的是不是真的,但是看盛阿娇神情一脸的严肃,也不像是在开玩笑:“我怎么知道?”
盛阿娇也是一头雾水,贺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慕彻为什么要对贺家动手呢?他自己干了什么事情自己不知道吗?
奚行疆上次在江樱阁同她说灼华长公主给了贺家一封信,难道不是给贺章的吗?
“父亲,现在事关重大您就不要隐瞒了,前朝的灼华长公主曾经给贺家来过一封信,这封信里面到底是什么?”盛阿娇眼神灼灼,带着一种威压感,要不是贺章知道这是他自己女儿,他都怀疑贺栀里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了。
“什么信?”贺章被盯的一头污水,他也不知道今天的贺栀里在稀奇古怪些什么。
盛阿娇看着贺章的眼睛,他好像真的不知道……但是旁边的叶妧韶却是不自觉的揪住了帕子。
盛阿娇察觉到了叶妧韶异样:“母亲,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
叶妧韶刚开口,外头直接闹翻天了:“不好了,救火啊——!”
盛阿娇看向外头,火光冲天,着火源似乎是贺章的靖远堂,靖远堂和梵净院挨得近,听着外头的声音,火势似乎很大。
盛阿娇心里一沉,看了看贺章,如若不是今晚素娥把他叫来梵净院,恐怕现在的贺章已经是一具焦尸了。
贺章透过窗外也吓得够呛,他现在已经完全相信贺栀里的话了,他的女儿似乎总有一种不可名状的信任感。
眼看着火势就要蔓延过来,盛阿娇直接当机立断:“快,帮我把柜子移过去堵住门。”
贺章也是懵了:“那我们待会儿怎么出去?”
“快点啊!”盛阿娇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贺章手忙脚乱地把柜子移过去抵住门。
外头的王嬷嬷和素娥想要把门打开,但是发现根本就推不开。
既然贺章一日不死,那慕彻就永远不会收手,干脆直接来个了结吧……
盛阿娇的眼神凌厉,她想到了梵净院是东院,靠在侧边,从院墙外翻出去后是一条巷子,巷子很长又无人,于是赶紧让叶妧韶和贺章翻后窗子出去。
眼看贺章和叶妧韶两个人已经到墙根下了,盛阿娇也一脚跨了出去,临走之前,她拿下烛台上的蜡烛,一把扔到了堆满字画的书架上,顿时一股热浪席卷屋子,一切都在火光中消失……
梵净院里有一棵大梧桐,盛阿娇不会轻功,但贺章好歹探花出身,年轻时还是习了一些武功,两三下就借着树上了墙,然后趴在院墙上去拉叶妧韶和盛阿娇。
盛阿娇觉得贺章好歹还是有一点人情味的,虽然和叶妧韶没有什么感情,但是遇到大命题还是知道顾全大局。
盛阿娇想让叶妧韶先上,但叶妧韶一定要让盛阿娇脱离了危险之后才肯上去,无奈之下,盛阿娇只好骗叶妧韶说会轻功,她的语气总是让人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她说先把叶妧韶托上去再说。
于是贺章在上头拉着叶妧韶,盛阿娇不怕脏累的使劲把叶妧韶往上托,叶妧韶是娇养出来的名门贵女,慕国也不允许女子习武,认为那是伤风败俗的事情,因此让叶妧韶爬墙头还是一种格外费力的事。
叶妧韶终于上去,她赶紧回过头去看盛阿娇:“阿栀,快上来。”
盛阿娇看了一眼那棵大梧桐树,贺章在向她伸手,心里头踌躇了一会儿,也打算试试身手,看看这几天她的步有没有白跑。
于是在那棵大梧桐树前跃跃欲试了一会儿,打算来个冲锋,先碰上一棵树枝,再把自己的身体挪上去。
好了,说干就干,盛阿娇铆足了劲,纵身一跃,等等,这个感觉怎么好像有点不对……?
盛阿娇一下子觉得自己有一种“翩若惊鸿”的轻盈,不是吧?自己每天早上跑几圈步就会轻功了?
等到盛阿娇再次落在地上,才发现原来是奚行疆提着自己的衣领子飞出去了,奚行疆在危急的时候话并不多,他只是扫了一眼还趴在墙头上的贺章和叶妧韶,冷冷地说了一句:“跟着我。”
小巷里头烛光暗淡,盛阿娇隐隐约约看见小巷的尽头有一辆马车。
奚行疆看了一圈周围,对盛阿娇他们道:“上去。”
叶妧韶和贺章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知道奚行疆这是在帮他们,于是照做,奚行疆看着他们鱼贯上了车,最后又环视了一圈,蹬上了马车。
马车平稳地启程,朱雀街上的繁闹涌入耳畔,叶妧韶和贺章可以略微的透过马车帘看见贺宅火势之大,劫后余生,现在还有些惊魂未定。
“那院子的火是你放的?”奚行疆的话打破平静。
“嗯。”盛阿娇应着。
碍着贺章和叶妧韶在场,奚行疆也不好太吊儿郎当:“手段还挺毒。”
贺章和叶妧韶都闭口不言,静静观察局势。
盛阿娇抬眼看着奚行疆,眼神里头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她的声音很清甜,清甜中带着一丝沉静:“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做事就要做绝。”
看着小姑娘认真的神色,倒还真有点不同于她的同龄人,奚行疆勾唇笑了,问道:“打算去哪?”
“没想好。”盛阿娇老实地回答,事发突然,她也只是筹备好了怎么度过这次灾难,贺家来京城不久,朱雀大街上也不是人人都认识他们,因此,走出小巷之后便可以成普通人混迹在人群之中,至于之后的落脚点她还真没想好。
“去林国吗?”奚行疆看着盛阿娇。
盛阿娇略微一怔,眼下慕国实在是太危险,满大街都是慕彻的眼线,躲下去并不是长久的计划,早晚会被发现,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叶妧韶和贺章考虑,去林国的确是一条很好的退路……
“好。”
盛阿娇看着奚行疆的眼睛,少年眸似秋潭,深不可测,他这次无缘无故帮自己肯定又有条件,只不过是碍着叶妧韶和贺章在场没有开口罢了,盛阿娇打算单独再问他,现在盛阿娇只觉得脑子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