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骑亮银光,碎月无莲梨花楼,雨夜奏冰舟,寒玉梅花城。此错此事此人,道雨休。”崔何黎骑着一匹骏马,看着压在半空的乌云,本就沉重的心情愈加变得压抑。
林华岳踏步虚空,冷漠的表情似是绝断世间一切的事物情感,他不明白,只是死了一个女人,一个异邦皇女罢了,哪怕是对其国有所影响,也与他大贺子民没有任何关系。
但林华岳哪里知道,崔何黎曾是大权皇子呀,更是不会知道他那平日里洒洒脱脱,懒懒散散的师弟也是帝父臣母啊!
而这是一些大权金氏的陈年往事,更是属于崔何黎内心最深处的伤疤,不会让他人知晓,更不容他人知晓,只有他与他逝去的养父才有谈论此事的资格,哪怕是师父百家贺朝也可知不可轻谈!
这是一个苦命人的最软弱的逆鳞,外人触之必死,哪怕亲朋好友也要恩断义绝,只是就算崔何黎的亲朋们知道了,也不会出现断绝恩义的情况罢了。
不过崔何黎是幸运的,至少比起程梨芸,他是幸运的。他的父亲是大权金氏最后的皇帝之孙,大权最后的皇帝算是一代明君吧,但其在登基之后,那藩王割据,诸侯并起,盗匪横行,民不聊生的局面就摆到了这个末代皇帝的面前,任他是宏图伟志,是天资绝代,面对亏损的国库,面对腐败的朝风,面对流亡的百姓,面对残破的王朝,这个所谓的明君不能说毫无作为,只能说是无能为力。
在最后的关头上,这个无能为力的皇帝陛下将自己的孙子交给了自己的贴身护卫,带出了皇宫,流落民间,之后这个小孙子又生了一个儿子,那些大权的遗老们便扶持起这个金氏遗子,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大权最后的皇帝,欲要完成复辟,并且有了很大的成就,复辟之地就是在东大陆的一处禁地之内,被称为大权遗迹的禁地,这里曾是金氏的皇都。
而崔何黎的母亲便是大贺国境内黎丘山上的千年之妖,不过是什么妖便无人可知了。
对于崔何黎的养父是当年复辟后金氏的刑部员外郎,很有能力,但是为人极为正直,并且从不会逾越一丁点的规矩,而且做事偏激,见不正定扶,见不公定罚,见不悦定攻,甚至是不死不休,这使得其在官场里并吃不开,常常会受到他人打压,就在崔何黎之养父在处理“黎禾门悬尸案”时受人暗算,便被那最后的大权皇帝打发去了曾经混乱的大贺郡,如今繁荣的大贺国,作为信使来往于金氏与大贺之间,成为了大贺国内的一颗金氏棋子。
如此,崔父便与崔母有了相遇的机会,他们是在深山处偶然相遇,非常之偶然,是在崔父的必经之路上,突然间地相遇。
一个怀胎九月的夫人,死死地抱着男人的小腿,鲜血在地上拖出长长的一道,似在深林之中划出的刺痛疤痕。
喧闹的主街道上,百姓们聚集在两侧,那时的大贺国也受到了大金复辟的影响,百姓只有随着太阳作息,争取使自己的生活避免雪上加霜,所以百姓们也只能照顾好自己的温饱。
可怜,可悲,可叹,可恨。百姓的劣根性用在了崔父的身上,一个带着浑身是血的孕妇,满身尘土的男人,缓缓地走入城中,如若不是那一张证明崔父身份的纸,没人会将这样一个人放入城中,一个乞丐,一个濒死的孕妇,对于他们来说,是厄运,当杀呀!
守在大贺都城的士兵们都是通过特殊选拔才进入军队的,在参加队伍后还会受到良好的思想建设,这也是崔父有机会拿出身份证明的重要因素,只是在那些年里百姓们已经饱受苦难,所以再好的教育也没能阻拦住生物最本能的凶恶。
冷冽的寒风风拂面吹去,温热的泪水随之拭去,马背上,崔何黎吹奏着一支残破的骨笛。他们的马匹浑身是血,白色的马鬃上暗红色的血迹,倒是给这匹疲劳的骏马平添了一丝肃杀气息。崔林二人骑马停在一个小山坡上,遥望着远处的巨大城关。
崔何黎和林华岳在此之前已经经历了十余次的追杀了,每一场都是生死之间逃脱,尤其是面对大程国隐卫府的那群疯子时,林华岳还受了不轻的内伤,短时间内不可能爆发出原有的战力。
在他们的月隐卫慕容宝毅闭关突破出来后,程国隐卫俯隐卫们就将大将军解岛被游侠枭的人刺杀的消息告诉了他,于是慕容宝毅便率领着大程都城内的所有隐卫来到了皇宫门前等候,月隐卫一人进入皇城请命。
大程的隐卫府是从大程开国之初建立的督察性质的国家组织,负责为皇帝监察百官,后来因为其特殊的选人要求,使得隐卫府的隐卫们都是一顶一的侦察高手,随后程国先帝便改督卫府为隐卫府,成为受皇帝直接管辖的全功能部门,是程国皇帝掌控程国的一只手。
隐卫府中有其特别的分级,最大的便是大隐卫,分为月隐卫和日隐卫,往下各自有四大称号隐卫共八人,随后千人为金,百人为银,五人为铜,总计不过八千人有余,分布在程国各地,此外还有十万隐卫军,随时听候隐卫府号令。
隐卫有日月之分,日隐卫主文,月隐卫主武,而如今程国只有一个大隐卫,那便是先前提到的月隐卫慕容宝毅。
就在崔林二人斩杀解岛后,程国上下都进入了战备状态,皇帝程渊河在紧急召开的朝会上下令,派出五百鲨游骑沿官路追杀游侠枭众人,令月隐卫慕容宝毅率隐卫府暗中追查崔林二人,使刑部发布通缉令通告全国缉拿崔林二人。
崔何黎和林华岳骑乘着手下人准备好的两匹骏马,大摇大摆的在程国的官道上走,大约走出十里地后,才听到有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崔何黎回头望去,一群身着蓝色甲胄的百人军队迎面袭来,立刻招呼林华岳快马加鞭,转向路旁的密林中。
“速!”一大喝,百名鲨游骑齐齐俯下身子贴在马背上,一同提升马速,但队形不乱,各自手中长矛矛尖向前,平举,直取崔林二人身后。
程国的官道可宽的很,而且道路两旁的树木都被砍伐出一大片,使得崔林二人骑马也要十余息的时间,而且两人的马匹都是普通人家所养,虽也是好马,但和军队中饲养的战马相比还是逊色许多,所以仅仅五六息便被鲨游骑追上。
领头的一个鲨游骑校尉将手中长矛狠狠刺出,直取林华岳后心,但是在枪法大家“动雷岳”的面前,这一刺来的可谓什么也不是,只见林华岳向右侧身挂在马的右侧,左手中的长枪顺势回刺,拨开长矛,随即狠狠砸下,劈在校尉的头盔上,仅是一枪之威便将那校尉连带着那匹健壮的战马也砸倒在地,随后林华岳凭借腰部发力,直起身来,同时枪尖上挑,贯穿了随后赶上来挥刀下劈的另一名鲨游骑的胸膛,随着林华岳坐稳在马背上,那名挣扎在枪杆上的士兵也失去生机,顺着枪杆就滑了下来,随后被林华岳向后一甩,飞向了身后的鲨游骑队伍中。
鲨游骑不愧是程国镇关大将军慕容宝冶亲自督练的斥候队伍,就算校尉身死又有下一级的军官顶替,不过林华岳所杀的人正是正副两个陪戎校尉,但向后飞出的那具陪戎副尉的尸体却并未起到打乱敌方阵脚的作用,反而激起了他们的血性,队伍围绕着校尉们的尸体分作两队,各有一伍长带领,继续追杀二人。
此时的林华岳借机加速冲向树林,而崔何黎已经进入其中,马的速度也因为树木的阻挡慢了下来,不过正好给了马术不精的崔何黎机会,马速的降低使崔何黎能够倒着骑在马鞍上,坐下白马也听话的很,只顾自己密林深处跑,崔何黎搭弓拉箭,只听一声如哨声一般箭鸣之音响过,随后便是战马悲鸣之声响起,鲨游骑百余人的队伍霎时躺倒一片,随后队伍后的人竟再次绕开同袍,绕出一个大弧,径直插入密林,硬生生用战马犁出一条道来,直取争取到时间逃向密林深处的崔林二人。
崔何黎凭借着高超的箭术和地形,射翻了十数匹战马,给本来在丛林中如鱼得水的鲨游骑造成了不少麻烦,加上林华岳时不时回身杀进杀出,百余人的队伍如今只剩下五十多还能骑马追击的斥候,还有十来个腾挪在树上的鲨游骑,时不时用连弩点射,在林华岳的大腿上来了两箭,还有一支箭擦着崔何黎的耳朵过去,只差丝毫就能留下一人。
而崔林二人更不好过,林华岳强忍着大腿上传来的剧痛,挥枪格挡身后射来的羽箭,一边找准时机冲入敌群,斩杀一两名有领导能力的伍长。崔何黎更是时不时回身射出一箭,射杀一匹战马或一个游离在树上的斥候。但是最令二人头疼的还是正在向他们汇聚的其余鲨游骑斥候。
在崔何黎再次射出一箭,巨大的力道贯穿领头战马的头颅之后,追击在身后的鲨游骑没能像之前一般保持阵型,一哄而散,每匹战马跑向不同方向,崔林二人趁机一夹马腹向密林外疾冲而去,等到了大道上后,二人速度更快一分,彻底拉远了与追兵的距离。
但好景不长,其余包围而来的鲨游骑此时已然赶了过来,向二人夹击而来。不过在崔林二人的前方,十四个身着白衣的游侠儿出现在众人视野中,这些江湖上的侠客的实力普遍要强于军队中的士兵,哪怕是鲨游骑也要逊色几分,只要军队形不成一定的规模,通常不是江湖客的对手,所以当这群人出现时,林华岳调转马头,随后一枪向下刺去,迎面追来的一骑便被斩于马下,之后又有两骑赶上,长矛分别向林华岳的脖子和腹部刺来,但在林华岳身后突兀的出现两支羽箭,要更快一步贯穿二人头部,箭矢上巨大的力道带着两具尸体向后倒飞而去,撞向后面的斥候,再次将两人击落马下,随即便有一袭白衣向前补刀,顺带扔出一物,是由一条绳子缠绕着两块石头制成的绊马绳,随后便有一片战马向前扑倒,站在崔何黎身后的七人与崔何黎一起拉弓搭箭,每人都是一弓数箭,成片的箭雨落下,瞬间便有十数人倒地,还有一些因战马受惊落马的,迅速起身,抽出腰间武士刀,怪叫着向前冲来。
在更远处,还有一行五位白衣人腾挪在密林之间,时不时将手中的白粉撒在树上,特殊的气味飘散在空中。在他们身后数里地外还有一群将全身上下用黑布包起来的人,正根据地上残留下的痕迹追击着逃跑的游侠枭众人。
游侠枭的一众白衣所撒的白粉类似于迷药,可以有效的降低气味给他们带来的破绽,而且这种白色粉末的颗粒很小,随意洒落后被风一吹便散,飘荡在空气中,人类闻不到这种味道,但像猎犬便会被它们干扰。
“这里是他们的一个歇息处,痕迹已经有三四天了,这样下去不可能追得到他们。”一个黑色衣服的右胳膊上绣着银色月亮的人沙哑着嗓子说道,随后他指着一个方向,一行人便冲了出去。
另一处一个白衣游侠被一群江湖匪盗拦住去路,领头的一个刀疤脸提着大锤冷笑着看向身负重伤的游侠,大笑着说道:“一个游侠枭成员的人头就可以换一百两,如今我们好像还能活捉一个,不知道可不可以讲讲价,让兄弟们出顿好的啊!”
这里本来有十个白衣游侠,但是在他们的逃跑路径上正有一百余人的山匪,将他们拦截下来,过程中白衣游侠们杀了十数名山匪,但是在这一片的地段,他们可没有山匪熟悉地形,在山匪头子的驱赶下,游侠们误触了几处陷阱,折损了六名弟兄,两个是被绳圈套住脚踝被落下的两个带有尖锐木刺的木板拍死的,还有四人一起落入了深坑中,被到插在坑内的木桩捅死,这种用来狩猎野猪的陷阱如今用在人的身上,必死无疑。最后只有四人突围,只是没想到还有一批人马等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在最后的拼死一搏中只余一人还站立在远处。
他疯了一般冲向敌人,在那山匪头领的大锤砸入他的胸骨后,一声巨大的轰鸣惊起无数飞鸟,同归于尽。
林华岳在最后一次冲出敌群后,已经只剩下他和崔何黎还活着,其余的弟兄们全部战死,在崔林二人逃跑的时候不断有白衣加入他们的阵营,只是面对四百多名精锐的斥候,同归于尽好像是最好的结果。
游侠枭的这次刺杀是自其成立以来最失败的一次,曾经他们二十多人在海外的各个国家杀进杀出也就损失四五人,但在这一次他们一共三十八,竟失去了二十九名兄弟,很多都是在被隐卫府捉住后与敌人同归于尽而死。
“快到了!”林华岳骑马来到一个土丘上,举目远眺,“那里,是大贺国西南方向上的第一座边城,借桦城。”
崔何黎小心翼翼的将那支笛子收入怀中,勒马于林华岳一旁,遥遥望向远处那座陌生但又熟悉的小城池,城墙外是一大片曾被战火焚烧,鲜血浸染的荒芜土地,城墙上是无数次的守城之战留下的惨痛伤疤,城墙里是十万多生活在一次又一次水深火热中,又一次次爆发出誓死意识,如今安居乐业的平头老百姓。
“回家了,从此地出发的,再回到此地,也是,唉!”这是林华岳的感叹,同样的,对于崔何黎的洒脱笑容下也会是这般的想法吧。
两骑疾驰,马蹄声伴随着风的呼啸,奔向家乡。
大贺国,缤越镇,轻悦楼,三楼,地字甲号房。
“啊!终于到了,可以,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宁晓云冲开木门,直向着纱帘后的里屋而去,一个跳跃,在半空翻身,仰躺向那张大床,两只精巧的绣花鞋被她踢飞,就像两只飞鸟,在空中打了个旋后落到了地上。
窗外,一个身披夜行衣,带着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的人影,依靠在窗边的屋檐上,斜眼撇向屋里,看着宁家二小姐缓缓脱去外衣。
“唉,还是来了吗?”黑影推开窗户,淡淡的声音里满是无奈。
一支发簪急速击射而来,直取黑影面门,那黑影向后仰身,右手上抬,在躲过发簪的同时,一掌打在发簪侧面,玉制的发簪瞬间化作了齑粉。
宁晓云见状,猛地大哭起来,她坐在那张大床上,嚎啕的大哭着,双手握着小拳头,一次次的捶打着软绵的大床:“常尚齐,你,大坏蛋,啊啊啊啊……”
“额,好了,来来来,抱抱。”常尚齐一脸无奈,他看着她的清秀模样,看着她那朦胧的泪眼,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松驰了下来,就像是生死攸关的时刻,猛地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两人是在三年前认识的,宁晓云随她爷爷回乡祭祖,宁晓云很喜欢犁梦湖的奇观,便独自一个人留在了缤越镇,直到春节的时候才回的家。
那时,一个富家小姐被一个小乞丐深深的迷住了,由此便私自将自己许配给了常尚齐。
常尚齐也很喜欢这个心机深沉的小姑娘,只因为她的心机不会在他的身上出现,但一个经过社会毒打的人,也只会一笑而过罢了,如果不是常尚齐在宁晓云的身边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最后的净土,那么这一夜也只会是一个姑娘在清风中看着月里人罢。
“他们,来吗?”宁晓云用两只袖子将眼泪狠狠地擦去,又在常尚齐的衣服上擦了擦鼻涕。
常尚齐看向窗外,喃喃道:“来,都会来的,到时候,唉,不说了,睡觉吧,累了。”
无言对视,两人的思想都回到最初始的时候,静若水,止于行,归于一点,成一梦,弹指一挥间,万事皆茫然,苦命人叹苦命,时事乱人情。
清晨的阳光洒落在犁梦湖上,六个人站在一起,齐齐看向远方的天空,一艘艘的飞舟向着缤越镇缓缓地飘来,身后的巷司阁像是万年的老人,立于湖心岛上。
原本在湖水中的小岛开始缓缓上升,巷司阁的第三层中发出柔和的白芒,迎合着初阳闪烁的节奏,渐渐地向着四周扩散,点点光芒可见,如悬浮在半空的轻盈蝴蝶般,点在平静的湖面上,荡起微微涟漪;落在皑皑的白雪上,溶出小小的孔洞;附在翠绿的竹叶上,画上了白色斑点;浮在新开的鲜花上,促成了碟恋花的景象。
这里是犁梦湖,是诗人的天堂,自古以来无数的诗歌都在描述犁梦的盛景,都在纺织着诗人的梦想。
但犁梦之意只有常家人知道,犁梦湖水是苦海水,犁梦之景是人间极苦,在那里能够得到心灵的慰藉,人世间的犁梦可为众生织梦。
“犁梦,黎梦,最初不过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深渊,在一次世界级的大战后,原本的联合大陆,分崩离析,而这个被人们称为黎明之渊的地方随东大陆一起离开了世界的中心,一场持续了百万年之久的七彩大雨将这个地方填满,之后,春夏秋冬,世间万物都可在此处见得,但唯独没有灾祸之景。”
三岁大的小孩子,靠在爷爷的怀里坐在巷司阁的顶端,听着家族的机密。
众多飞舟悬停在缤越镇外,一道道流光向着城里飞来,这是最后一天,不设首位,所有的大人物都会在这一天到齐,盛事即将来临,缤越万家百姓都围在了犁梦湖外等待那一声长号。
“犁梦舟会,请诸君登临!”
太阳完全升起,盛事降临!
迎着那轮明日,那个人,那些人都想着:“犁梦呀,犁谁的梦?黎梦呀,黎明到来了,是黎明的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