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说过她会去苎萝山。”
长信殿内,赵子疏怒目拽住范英前襟,后者咬着牙说道。
离开齐国王宫的时候,他的脑海一片空白。他终于放下了征战的重任,统一了淮河南北。他用了六年,无数血汗换来的天下,只为了从范英手里把她抢回来。
赵子疏怎么都没想到,她根本没有随着范英离开。她在吴国,带着她和他的孩子生活着。他从康州城出来北上亲征的时候,还路过了苎萝山附近,他远远朝那山上望过几眼……
按照原定的计划,身为大王,赵子疏会领着手下班师回朝,隆重地在康州城中热闹一番,昭告天下他的赫赫功绩。可他待不住了,一刻都待不住。
从临淄一路南回,过了淮河,离康州城还剩一天一夜的距离。天现在黑了,军士在原地驻扎过夜。军营燃着篝火,趁着夜色,他瞧见了那匹瘦马。
他伸手摸了摸那马的鬃毛,踩住马镫骑了上去。
棕马被鞭子抽打了一下,全力以赴冲了出去。马儿嘶鸣的动静被巡逻的士兵发现,立马跑到李国忠营里汇报。
听闻赵子疏自己跑了,李国忠先是一惊,随后叹了口气。
“罢了,不用追了。”李国忠说道。
李国忠不难察觉从长信殿出来之后赵子疏就不太对劲,然后就打探到了后者和齐国摄政王的过往。自古君子,要么为了红颜,要么为了江山拼命。
放在赵子疏身上,为了红颜拼命拿了江山,还得了两全。拿江山都要换来的红颜,心急去见,李国忠能理解。
这棕马虽瘦,气力很足。没了大部队的束缚,赵子疏奔往苎萝山的速度快多了。原本要一天一夜的时间,他花了大半天,就到了。
他看见那条小溪,从山脚往上,越来越宽。
他看到了那稀稀落落的村落,还是老样子。
在村落前停下瘦马,赵子疏独身往里走去。他脚步放的很慢,眼神四处张望着。这个地方和他记忆中没有太大变化,却又好像多了什么。
村子里住的都是老人,因此没有什么动静。临近落日,大家都没有出门,也没有人看见这位外来之客。
没有看见那个身影,赵子疏又想起,他曾在这山中栽下的二十六棵山樱树。他依照模糊地记忆,摸索到那处后山。
那片开的正盛,满目粉红的山樱闯进他眼里的时候,他心中起了几层波澜。春风偶尔拂下几片花瓣,山中没有虫鸣鸟叫,载满花瓣的枝丫在鹅黄色的长空下交错。这片安静,他久违了。
“哎哟!”一声稚嫩地轻呼从山樱林中传来。
声音不大,但引赵子疏看了过去。他向那声音的源头走去,在一棵山樱树下,一个孩童正从地上爬起身,然后拿起掉在身旁的山樱枝。
刚才的惊呼,是他摔倒的时候发出的。他不哭不闹,还出小手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
赵子疏如同不受控制,朝那孩子越走越近。他高大的身形很是显眼,抱住山樱枝的孩子抬起头,圆圆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来者。
即便脱了铠甲,没了长剑,经年征战,他身上染了不少戾气。加上本来就比寻常吴国男子伟岸的身形,孩子有些害怕的退了退。
“你是谁?”率先开口的是孩子。
他蹲下身,可还是比孩子高出一些。
他说:“赵子疏。”
他忍不住摸了摸孩子稚嫩的脸颊,粗犷的手和婴儿肥的小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孩子没有躲闪,圆圆的眼睛好不知惧地直盯着眼前的大人。
“那我不认识你。”孩子说道。
“那你呢,你叫什么?”赵子疏问道。
“我叫平安,我娘给我取的名字。”孩子说道。
“怎么没有姓氏。”赵子疏问道。
“没有姓氏。”平安说道,“何伯说母亲不愿提起爹爹,那平安没有姓氏便没有姓氏。”
赵子疏脸上好像添了几分笑意,他站起身,一把把平安抱起。
平安乖巧地坐在赵子疏手臂上,虽然是生人,他却莫名地对他觉得亲切。
即便这孩子没有加上自己的姓氏,即便这孩子还没告诉他他的母亲是谁,赵子疏一眼便能看出,平安的眉眼和自己如出一辙,鼻子像他母亲。
他刚抱起平安。耳朵灵敏地捕捉到一声杂响,他目光一凝,心中的弦瞬间绷紧。他右手依旧抱着平安的身子,右脚往后半腿,腰间一转左手精准地接住了朝他袭击的凶器。
他下意识地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盯着袭击者。所幸在他反击的前一秒,他看清了对方是个老人。
“放开孩子!”何伯虽老,关键时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他手里的凶器,是一根三指宽的木棍,此时被赵子疏抓在手里。
“何伯?”赵子疏想起这个人,说道。
“爷爷!”怀里的平安蹬着腿,赵子疏只得弯腰把他放下。
平安跑向何伯,何伯牵着孩子手,整个心才定了下来。
他抬头,谨慎地盯着这个陌生壮年。
“你是什么人,想对我家孩子做什么!”何伯怒道。
你家孩子……赵子疏被这几个字搞得蒙了蒙了。
“平安,你怎么能让生人抱你!”何伯低声斥道。
“他不是生人。”平安天真道,“我知道他的名字。‘
“什么狗屁名字!“何伯说道。
“赵子疏!“平安回答道,眼睛滴溜溜地仰望何伯。
“什么?“何伯以为自己耳背,或是平安说的不对。
王室人脉单薄,姓赵的基本全国就独一个,而且连名字都跟那人一人……何伯绝不相信。
“在下赵子疏。”赵子疏看见何伯疑惑,便再说了一遍。
何伯努起花白的胡子,皱着眉毛打量着赵子疏。从他的眼神里,赵子疏能感觉到他还是不信。他低头摸索着,记得他身上有戴那块玉佩。
“我记起来了。”何伯突然说道,满是皱纹的眼中亮了亮。“你便是搞大我干女儿肚子的无耻之徒!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何伯又抡起木棍。
奇怪的是,赵子疏这次没有躲闪,就任由木棍打到自己身上。何伯不客气,越大越起劲。
这些年在苎萝山中,他和其他老妇一起,把兰因被衣冠禽兽抛弃,被迫流落山中的凄惨故事编了个全。
“看我替他们母子,打死你个登徒子!”何伯打得起劲,还一边高喊道。
“爷爷,别打!”平安着急,可根本扯不住何伯。
“打得好,今天我这个登徒子就该死在何伯棍下,以弥补他们母子二人!”赵子疏站在原地,咬牙道。
他遭受着何伯的棍打,偶尔忍不住闷哼几声。
“爷爷!”平安慌乱地想扯住何伯手臂,何伯根本不顾阻拦。
数不清多少棍子落下,赵子疏突然身形一晃,单膝跪地。何伯只停了一瞬,又举起木棍。
“别打了!”另一个声音响起,打破了这混乱的场面。